说起王子安去当兵这件事,还挺戏剧性的。
那一年,柏乐村有几个服兵役的指标,但年轻人们外出打工的打工,求学的求学,为完成征兵任务,王恺书记竟将大学刚毕业的王子安拉去凑数,说是一起吃顿饭,走个过场就行。没想到,那顿饭后,王子安却是关关验、关关通,最后竟成了那年村里唯一符合服役条件的年轻人。
在服兵役之前,王子安就读于医学院,打算毕业后当一名医生的。医学生再苦,哪有新兵连的日子苦?
新兵连十个人,连队任命了两个老兵,一个当班长,一个当副班长,带领八个新兵蛋子。五点半吹起床哨,但新兵四点半就起床了,叠被子,整理寝务,帮老兵打好洗脸水,挤好牙膏。集合后,先是一趟十公里长跑,返回一趟四百米障碍,然后吃早饭,饭前饭后都是一首军歌:《团结就是力量》《我是一个兵》……在腾格里沙漠强化训练了三个月,水壶挎包、八一步枪,加上沙绑腿、沙背心负重跑,匍匐前进时,两条胳膊的皮磨破一层又一层,两条小腿跑成骨膜炎,肿得不行,一按一个坑。
那时候的王子安本质还是个书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除了肉体上的磨炼,还有精神上的挑战。部队禁止军人喝酒抽烟,新兵连里有个新兵,忍不住烟瘾,竟偷摸抽了根烟,被班长发现罚喝烟茶。
香烟碾碎了,烟丝泡在温水里,整碗喝下去。那是绝妙的戒烟方法,保准喝了烟茶的人,几个月看到香烟都想吐,只是喝烟茶的当场,也会吐得黄疸水都吐出来,搞不好还会尼古丁中毒要送去医院的。
那位被班长罚喝烟茶的新兵,吐得昏天黑地的惨状,着实把王子安吓到,还做了一宿的噩梦。后来有机会回家探亲,王恺书记说当年那顿饭自己就是故意给王子安设了个套,送他去部队里接受磨砺的,还说男人就是要像钢铁一样被锻打锤炼,才能成材。王子安哭笑不得,没想到他爹为了当好柏乐村的村书记一职,狠起来竟连亲儿子都卖。
不过,后来成了一名真正军人的王子安,也就理解了父亲的苦心,也真正爱上了自己军人的身份。
他跟着部队救过灾、维过稳,接受过重大任务,拿着警棍、盾牌,和队伍一起挡在最前面保护民众,被乱石砸得头破血流、两眼冒金星……
因为平日里各项训练综合成绩都是部队里的佼佼者,王子安接到任务,代表旅级单位参加军级比武,拿到了第一名,荣立了二等功。小时候提早一年上小学,八年军士退役时也才三十不到,可是王子安再回到柏乐村,看村里的山、村里的水,到底和八年前的感触完全不一样了。
王子安,你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真正的男人,对这世间一切的道义、情感都要有担当。对友情担当,于是放弃了人人艳羡的铁饭碗编制,换取退役金,借给钟家二十万办婚礼;对自己担当,就是盘下一个白茶厂,开启新的事业篇章;对自己担当,更是看到喜欢的女人,勇敢表白,不去想配不配,有没有结果,只知道心动了,就要用嘴巴说出来……
勇敢说出来的王子安,这夜睡得挺香。梦里,还和谢安民在柏乐村的幸福园里约会。正是春天,金灿灿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头,尽情释放着春天蠢蠢欲动的气息。谢安民在油菜花海里跑,长发与长裙齐飞,王子安在油菜花海里追,她跑他追,她插翅难飞,王子安终于追上了谢安民,两人跌倒在花海中……
次日醒来,王子安发现睡裤的下面温热一片。
王子安放弃派出所的编制,终究是被王恺书记发现了。王恺书记想骂人,他干了一辈子村书记,都不算正式在编人员,亲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脑子被门缝夹了吗?
王子安问他:“爸,你当初送我去当兵,就是为了这个编制吗?”
那倒不是。
他当初就是为了让他去接受部队的磨炼,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的性格不适合体制内。”王子安了然地说。
“你什么性格?”
“和爸一样,敢闯敢拼的性格。”
人生有时候就是捉摸不定的,一切以为可以掌控的未来,都充满未可知的变数。
他读了医学院,以为未来会当个医生,可是却又去当了兵。八年辛苦,一朝退役,以为可以捧个铁饭碗,换取下半生的安稳,可是他又拒绝了铁饭碗,下海做生意。
往后的人生又是什么样的呢?一定更精彩吧,因为出现了过去三十年从来不曾出现的人物,他的生命里终于走入了女主角……
人生正是因为未可知,充满变数,才显得迷人,不是吗?
父子俩一席谈,王恺书记拿王子安实在没有办法,他既然送他去部队磨炼,期待他长成真正的男人,那么当儿子真正如他所愿像个男人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彻底失去掌控命运的权力了,且反过来被儿子支配。
“爸,有件事要麻烦你。”王子安笑眯眯看着王恺书记,看得王恺书记心里发毛。
谢安民很快采访上了王恺书记。
采访长达两个小时,谢安民用笔记本电脑打字记录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王恺书记口若悬河的速度,最后只能干脆用录音笔录音,回去再整理。
两个小时,王恺书记讲了柏乐村的前世今生,畅享了未来的“两园两区”规划,有蓝图有细节,有宏观的国家政策,有具体的实践事例,语言风趣,情感高亢,许多次,谢安民都跟着他的精彩讲述笑出声来。
王恺书记不愧是个能人,且是个有趣的能人。
采访完,谢安民在心里赞叹。
和王恺书记比起来,王子安倒显得有些板,有些规矩,仿佛有个四四方方的框框束缚住他的个性。也许和他被部队规训过的经历有关。
亲父子,性格也如此不同。
采访完王恺书记,谢安民打算好好谢一下王子安。如果没有他的帮忙,王恺书记的采访还不知要安排到猴年马月。
想起王子安让她帮忙给他的“知音白茶坊”写一篇软广,谢安民打算去一趟王子安的白茶厂,但想起那夜王子安的表白,谢安民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没有和王子安打招呼,自行来到白茶厂,想悄悄看看,再回去悄悄把软广文写了交差,这样避免尴尬。
谢安民在白茶厂没有见到王子安,但见到了钟子期。
“王伯牙约你来的吗?”钟子期热情接待了谢安民,“我听他说过,他想邀请你给‘知音白茶坊’写软广文的事,只是他今天没在厂里,你来之前没和他约好时间吗?确定是约的今天这个时间吗?”
体育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聒聒噪噪,说的都是一堆废话。谢安民明面上看钟子期,是一副瞧不起体育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样子,心底里却是根本掩藏不住的喜欢,两只眼睛里荡漾着花痴的目光。谢安民自己都没有发觉,原来人类是如此口是心非的动物,想一套做一套。
“他不在,你也可以接待我呀,王老板说了,你也是这家白茶厂的老板。”谢安民说。
“我没出钱的,算什么老板?那是王伯牙抬举我的说法,他就是为了让我多挣一份外快,又不伤我自尊,才那样说的。”钟子期这样说着,还是将谢安民迎进了厂里。
递给谢安民一件类似医生白大褂一样的工作服,钟子期也给自己穿上一件同款的,然后带着谢安民参观茶厂车间。
已经进入盛夏,萎凋室里层层叠叠的萎凋筛上薄薄摊晾着白毫银针,空气里弥漫着独特的白茶香,使人闻之头脑清醒,又有温厚的饱腹之感。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置身其间,像置身在宇宙里奇特的一隅。
这是谢安民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场景,别有一番妙趣。
“现在过了春茶采摘季了,夏季高温、日照强,不宜采用室外和室内的结合式萎凋方法,因为夏天雷雨多,需要将茶青从室外移至室内再进行加温萎凋,更换现场,工作量相对较大,而且把握不好时间,万一来了一场雷雨,却又来不及收茶青,就芭比Q了……”
听着钟子期娓娓道来,谢安民想到了他们邂逅的那场雷雨,不由点了点头。
只听钟子期继续说道:“其实,两种萎凋方式的结合,方法灵活,早上和晚上,当太阳弱时,就将茶青放在阳光下,每次点燃25-30分钟,当叶子稍热时,再移入萎凋室进行萎凋,如此重复2~4次,适合春茶和谷雨前后的茶青萎凋,可以加速茶青水分蒸发、提高茶汤的酒精度,制作出来的银针,香气特殊,那现在正值夏天,气温高、湿度低,茶青易于干燥,采用自然萎凋就可以制作出芽白、梗绿的上等银针……”
谢安民对钟子期有些刮目相看了,体育生不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竟也可以滔滔不绝,且十分专业。
“钟老板对茶研究颇深呀。”
钟子期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笑:“哎呀,都是王伯牙逼得啦,他逼我学,我也是没办法,头疼得很。”
钟子期说着,手机响了。他冲谢安民扬了扬手机说道:“喏,说曹操曹操到。”
谢安民走到一边去,让钟子期接王子安的电话。钟子期正想告诉电话那头的王子安关于谢安民来茶厂的事,却听王子安在那头说:“子期,你现在,马上,进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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