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您一见钟情。”
几乎是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下一秒,一阵劲风携着拳头落在了江天空的脸上。
用了十成的力气,太猝不及防,根本无法躲避,江天空的脸被打偏,整个人踉跄两步跪坐在地,后背狠狠撞上船的边沿,骨头都被震得发麻。
耳边惊呼声此起彼伏,江天空的神色冷了下来,在另一拳照着面门砸过来之前,他及时歪头躲开,单手撑地重新站起。
抬手,回身,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辅以从右耳根下向上攒打的一记狠拳,在袭击者还在吃痛之际就拧住对方的肩膀,全身劲往下压。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在几秒之内逆转攻守之势的。
确保那个男孩的脸整个贴紧甲板,江天空才分出神,抬头去看他询问姓名的对象。
女孩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刚刚挨了那一拳,只是因为毫无防备,真要论起身手,他在同龄段几乎没有遇到过敌手。
拜船王父亲所赐,江天空从小就接受着最严密的保护,最大的兄姐同母亲年纪相仿,早已参与家族事务,最小的一个哥哥也大他超过十岁,再加上异于其他兄弟姐妹的姓氏,几乎没有人把他视作真正意义上的竞争对手。
因此,无论私下斗得多么你死我活,父亲前几任妻子留下的儿女们都不吝于对这个备受父亲宠爱的小儿子表露出关心和照拂。
江天空一向疏于配合上演兄友弟恭的戏份,他更愿意流连于造船厂,穿过油轮、散货船和集装箱船,穿越一个个庞大的门机和船坞,把时间耗在船舶工程师,远洋船长和老水手们身上。
听他们讲几十年前海盗肆虐时的惊心动魄的冒险,也跟他们学习最实用的格斗技巧。
江天空本可以让那个袭击者仔细尝尝他的拳脚,但,她还在旁边。
他不想见面第一天就给喜欢的女孩留下坏印象。
何况看起来,这个人似乎还和她是同伴。
他单手反剪那个男孩的双手,“你无缘无故对我动手做什么?”
男孩疼得满脸是汗,努力仰起脸,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那个女孩,“陈望月……他骚扰你……”
原来她叫陈望月。
只是听读音就觉得像雪花一样轻盈的名字。
江天空看着她蹲下来了,盯着那个男孩憋得青紫的脸,皱起眉毛,“……是不是骚扰,应该取决于我的感受吧,我们有很熟吗,你凭什么越俎代庖?”
“周清彦,不要拿我做你暴力伤人的借口,据我所知艾弗伦州对故意伤害的量刑可不轻,你最好现在马上向这位无辜的朋友道歉,取得他的谅解,否则被起诉了我们也帮不了你。”
那样柔和的脸,吐出的却是毫不客气的话语。
话语是利刃,江天空清晰地从这个周姓男孩脸上看到扭曲的痛意,哪怕刚刚被自己卸掉手腕,他也没有浮现出这样难过的表情。
像一条死鱼,失去所有力气,江天空不再感受到他的挣扎。
不需要再多余解释什么,江天空已经在他们的对话里理清前因后果。
躺在甲板上的袭击者,对她怀抱着和他完全相同的心情,所以才会无法忍受他的告白。
江天空几乎要被蠢得发笑了。
他虽然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但最起码具备基本人情常识。
孔雀求偶都知道开屏,追求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给对方。
正常人都会选择远离暴力分子。
眼前这个周姓男孩,简直是专程送上门来给他当台阶的。
作为回报,江天空原谅这一拳。
抹去嘴角的血渍,他态度友好地拉起周清彦,“原来只是场误会,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我今天不该穿红色衣服。”
艾弗伦州是卡纳本国斗牛运动的发源地,斗牛场和圣马塞河一同并列游客必去打卡点之首。听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位好奇旁观的普通游客都会意地笑起来。
江天空只在乎陈望月的反应,他没有错过她弯起眼睛忍笑的瞬间,也不打算错过任何接近她的机会,“陈小姐,抱歉,我只是想知道您的名字,没想到要用挨一拳头来换,刚刚没有吓到你吧?”
“我很想说没有……但确实有一点。”陈望月同样回以微笑,手指点点颧骨位置,江天空顺着摸上自己的脸颊,那里后知后觉地隐隐作痛。
“过来吧,我给你处理一下。”
于是江天空的脚不再属于自己,他下意识听从她的话走过去,但一支湿淋淋的桨拦住了他。
船工冷冷一笑,那是个上了年纪但浑身肌肉的老头,“不好意思,我无意打搅你们,但是你,对,说你呢,你小子,跟女孩子调情之前,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桨像宝剑一样指向江天空,“买票了吗就上船?!”
“先生,我会补的!”江天空掏出钱包,可惜他并没有从中翻出现金,他有些窘迫,“刷信用卡可以吗?”
船工现出怒容,“你看我像pos机吗?”
“我来吧。”
陈望月递过去两张百元面额的钞票。
船工连连摆手,“哎唷哟,小姐,我可找不开这么大的。”
“多的是给您的小费,刚才让您受惊了,麻烦您多担待。”
钱本就能抚平一切,何况还是嘴巴这么甜的年轻女孩给的,船工受用地摆摆手,“哪里的话,让男孩子们争风吃醋是漂亮女孩的特权,我的船受点累没什么。”
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是觉得新上来的这个好一点点,但配你这么好的女孩还是差点意思,小姐,你可要擦亮眼睛好好挑。”
老头冲陈望月挤挤眼睛,压低声音,“你喜欢的话,都要了也可以!”
陈望月点头,“我会考虑您的建议的。”
她问旁边的女生,“悦盈姐,有没有创口贴?”
曹悦盈眼神复杂,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拿了包给她。
陈望月把江天空拉到挨着船舷的小桌子旁坐下,让他侧过脸,底下的空间不宽裕,她只是伸手用力时稍微伸直了腿,脚尖就抵上了他的。
江天空的身体僵住,只一秒她就移开了脚,但那股酥麻的感觉还是沿着脊椎骨攀上了他的后颈。
她为他抚平创口贴,凑过来倏然放大的脸占据了他全部视线和心神,似乎有一点贴得不太平整,她小心翼翼揭开边角,皮肤与敷料轻轻撕拉又重新贴合,边缘是手指零碎的暖意,大功告成,她抬起眼,与他不敢轻举妄动的眼睛恰好打了个照面。
黑白分明,上目线圆滑带钩,轻微一眨,像金鱼扫动的尾巴。
江天空被晃了一下神。
“谢谢,陈小姐。”他单刀直入,“加上在电车上那次,您已经请了我两次了,作为感谢,我可以请您吃晚饭吗?我算是半个特蒂斯人,知道哪里有地道又好吃的餐厅。”
陈望月没有说话,曹悦盈在这时把刚刚买的白桦树汁递给她,她道了声谢,手指捏在杯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像在衡量这个邀约的价值。
灿烂的阳光映进那双倒映着粼粼波光的眼睛,眉骨很高,眼窝包裹着色泽幽深的瞳孔,浓密的睫羽抖落一层阴影。
美丽,但过分冷静。
江天空就突然有些丧气。
太糟糕了,不用照镜子他也察觉到两颊升腾的热度,只是因为被她这样注视着。
显而易见的,会有点呆。
不太妙。
江天空希望自己看起来聪明、得体,就算不游刃有余,也要应对有度,值得被一个女孩倾心,而不是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
尽管他就是。
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会更欣赏成熟一点的类型吧?他运用为数不多的人生经验来判断,他的紧张和局促,大概早已被看破。
但他还是固执地盯着她,不肯移开眼睛,怕表现不佳的自己彻底出局。
她终于开口。
“你一直都是这么和女孩子搭讪的吗?”
“没有。”他不假思索,“小姐,我没有搭讪过,也没有跟任何女孩交往过,在您之前,跟我关系最熟悉的异性是我学校里的琴伴,但她有恋爱对象,我们之间很清白。”
“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异性朋友,作为证明,您可以翻看我手机里的任何聊天软件。”
他这幅主动自首、坦白从宽的样子让对面的女孩不由笑了。
他凭借直觉判断自己可能做得对,便继续道,“所以,如果我这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有哪句话让您觉得冒犯了,请您给我改正的机会。”
陈望月呷了一口白桦树汁,放下杯子,不置可否。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江天空知道自己是得寸进尺,但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反感,“您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她轻声笑了,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你刚刚说你是半个特蒂斯人,是在这里上学吗?”
明明是他先发问,但江天空还是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了。
几分钟的问答,他来自哪里,多大,在这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学小提琴,都被抖搂了个干净。
还好她不是个坏人,如果她问他要银行卡的密码,江天空想,他会立刻告诉她的。
把这句话告诉她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然后大笑,笑得整个肩膀都微微发抖。
他在她的笑声里,恼羞成怒地红了脸。
船在这个时候靠岸。
她的同伴走过来,跟她说要去下一个景点了,她敛了笑,没看江天空,拿起包起身,下船。
失落和懊恼瞬间攥住了江天空的心脏。
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这是只有爱情能解释的诡谲,他如此了解自己的心,却为她突然的冷淡态度而笨嘴拙舌,不知如何挽留。
还是搞砸了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对自己毫无兴趣,所以船一靠岸就迫不及待离开,连一句道别都不打算给?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出窍的灵魂跟上她脚步。
她似有所觉,在船下回头,看着这个定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男孩。
转身时风衣的下摆像落叶,隔空柔柔拂过他的手背。
“不是要带我去最好的餐厅吗,半个特蒂斯人。”她声音含笑,“怎么还不走?”
灵魂重新找回肉身,江天空听见喉咙先于他的大脑,发出热烈的回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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