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的清晨,空气中透着彻骨的冷。
林川醒来的时候,屋里冷得呵口气都有白雾。
家里被子不够,他本来也没脱衣服,可是这么着也不长久。
得了,待做事项除了吃的,又多了一条:住。
看来,姥姥家的“衣、食、住、行”,除了行,其它三个都亟待解决。
在外面抓了几把雪,凑活着洗了把脸,又从树上折了根树枝,把前面咬碎,凑合着刷了刷牙。
回过头来,周秀兰正蹲在地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叔,你为啥拿根树枝……捅你的嘴?”
五岁的周秀兰,说话还带着点奶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川听着整个人都要酥了。
“秀兰啊……”
林川在她面前蹲下来,仔仔细细看着她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喜欢:“我这是在刷牙。”
“刷~牙~”周秀兰张开嘴,露出一排小牙。
“对,爱护卫生,不容易得病,知道吗?”林川站起身来,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爱~护~卫~生,不~涌~得~病~”周秀兰一蹦一跳,字也跟着从嘴里往外蹦。
“叔!”周家三兄弟也跑过来,周铁柱和周铁蛋争抢着要牵他另一只手。
周铁栓已经十五岁了,他不好意思去牵林川,就来到周秀兰身边,牵着她的另一只手。
血脉亲情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林川现在也开始习惯几位舅舅叫他“叔”了,反正按年龄来说,就该这么叫。
不过周秀兰也跟着屁股叫他“叔”,他还真得好好消化消化。
从第一天开始,林川就打心底里和他们亲近无比,时时刻刻都想和他们黏在一起,尤其是老妈,看着她流鼻涕的小脸蛋,冻得通红,林川便把自己的围巾围在她脖子上。
周秀兰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叔”给自己系围巾,心里也觉得格外暖呼呼的,忍不住凑上去,亲了林川的脸一口。
“爹!娘!”9岁的周铁蛋忙不迭地冲进屋里告状,“我妹又把叔给整哭了。”
“啊?”王红英正在熬玉米粥,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为啥呀?”
周来顺躺在炕头上,也赶紧爬起来:“你妹嘎哈了?”
“她,她,她亲了叔的脸一口。”周铁蛋生气道,“叔就哭了。”
“那她为啥亲呐?”
“叔把自己的围巾给她了……”
王红英和周来顺面面相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大兄弟别的时候没事,就是和闺女在一块儿的时候,容易哭。
“赶紧出去玩吧。”王红英一巴掌拍在周铁蛋屁股上,把他赶出去,感慨道,“你说这大兄弟,真孝顺呐,他妈也叫周秀兰,看见咱姑娘,就想起他妈,唉……”
“唉啥唉,个瘪犊子娘们儿,赶紧把稀饭熬好,大清早的起那么晚,这不让人饿肚子么?”
“他爹,我给你脸了是吧?你冲谁吼呐?再吼一个试试……”
“唉你小点声,别让大兄弟听见,错了错了,嘿嘿嘿……当面可不带这样婶儿的啊……”
“还用你说……铁栓呐!把你弟弟妹妹都叫进来,叫上你叔,吃饭啦!”
又是一圈的“吸溜”声,不过昨晚是吃酸菜炖肉,今早是喝苞米面粥。
几个孩子很懂事,知道昨晚的肉不会每顿都能捞着吃,也不开口问,老老实实地喝粥。
一口下去,浑身上下顿时暖和了起来。
林川注意到,自己碗里的粥,明显比别人的稠了一些。
他心里叹了口气,姥姥就是这样的性格,内心善良的很,有时在门外遇见要饭的,都会拉进屋里,好肉好菜伺候一顿。
姥姥总是念叨,说看到要饭的,就想起当年老大出去讨饭,不知道是不是在谁家里吃的饱了,给人家干活,被人家看上了,留下来当了上门女婿……
“来顺哥。”林川喝了一口粥,开口道:“咱们屯谁家有没有枪啊?能借的。”
“借枪?”周来顺一愣:“借枪嘎哈呀?打猎用?”
“嗯呐。”林川点点头:“昨天上山,看见了好几只野鸡。”
“对对对,爹,我和叔起码看见了三只!”周铁栓兴奋地补充道。
“哎呀,你会使那种火铳吗?”周来顺寻思着,说道:“猎人一般都用那种枪……”
“火铳?”
林川愣了一下,他倒是忘了,这个年代的枪,跟后世差别很大。
他摇了摇头,说道:“会倒是会,就是准头太差了。”
“那倒是……”
“他爹,要不你去找找刘家三哥?”王红英提醒道:“兴许他有招呢?”
“这倒是。”周来顺点点头:“三哥肯定有招。”
“三哥是谁?”林川纳闷道。
“刘三炮,高级社的民兵队长。”周来顺说道:“俺们都叫他刘三哥。”
“刘三哥?”林川回忆了半晌,也没想起后世上官屯有姓刘的人家。
不过这不重要。
“那吃完饭,咱俩一起去?”
“行。”
……
上官屯不大,也就百十口子。
零零散散的房子,东一座、西一座,蘑菇一般长在大兴安岭脚下。
往西翻过几个山头,就是内蒙古,再过了一条大河,就是俄罗斯的地盘,哦对,过去叫俄国,现在是叫苏联,不过,当地人都统称老毛子。
刘三炮家离得不远,走路十来分钟就到。
周来顺推开破旧的院门,里面是一大片空旷的院子。房子破破烂烂,跟姥姥家的房子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刘三哥!在家吗?”
“来顺兄弟啊,快进来。”屋里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
林川跟在周来顺身后,进了里屋。
刚进门,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炕头上,火盆烧得正旺,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半个烤地瓜,烫的嘴里直吐噜热气。
“三哥。”周来顺笑着打个招呼。
刘三炮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林川身上,眼神一闪。
林川只觉得心头一紧,这刘三炮的眼神里透露着狠戾,一看就知道……
他杀过人。
有些杀过人的人,会刻意把身上的杀气隐藏起来。
但刘三炮不是,显然他平日里都是外放着狠戾的气场,如果心里有鬼的人,在他面前根本撑不了半分钟。
“三哥,这是林川兄弟。”
周来顺简单介绍了一下林川的情况。
听到林川不记得过去的事儿,刘三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林川兄弟……打过仗吧?”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才过去没几年,很多战场上下来的老兵,都有过类似的情况。失忆、耳聋、精神恍惚、甚至发疯的,都有。
“我……不记得了。”事到如今,林川只能假装真的脑子坏掉。
“不过他脑袋上有个疤。”周来顺说道:“大兄弟,你让三哥瞅一眼。”
林川把头低下来,露出那块伤疤。
刘三炮看了伤疤,点点头,又拿起林川的手掌,看到他手上的茧子,正视了自己的判断。
“就是从部队下来的啊……”
他上下打量了林川几眼,感叹道:“你看身上这个劲儿,老兵才有。”
“真的啊?”周来顺有些意外。
“那以后打算咋整?”刘三炮问道:“我认识部队里的人,要不让他们给查一查?”
“等开春暖和了再说吧,大冷天的,先住我家里。”
“也行,你们今儿来找我干啥?”
“三哥,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谁家有枪?想借一把……”
“借枪?”
刘三炮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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