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为啥叔说的话,爹听?”
周秀兰把身子往王红英怀里拱了拱,问道。
“为啥呀?”王红英想了想,笑起来:“你川叔有文化,讲道理,你爹最信服讲道理的人。”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晚上,煤油灯把林川和周来顺的影子投在墙上。
林川指着”开展扫盲运动”的报道说:“来顺哥,眼下合作社要培养记账员,识字的一天多记3个工分。”他蘸着凉水在炕桌上画字,“等秀兰会写’周来顺’三个字,就能帮你领粮票。”
周来顺攥着烟袋锅的手顿了顿:“女娃上学耽误拾柴火……”
“拾柴火能挣多少苞米面?”林川笑道:“你可知道,扫盲先进家庭能多领十斤苞米面呢,你不想再领个流动红旗啊?”
墙角挂着的流动红旗突然晃了晃,这是林川进山救人得到的奖励,也给家里领了十斤苞米面。周来顺眨了眨眼睛,脑子似乎转过弯来了。
王红英端着冒热气的搪瓷缸进来续水,缸身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红字刺得周来顺眯起眼。林川趁机添了把火:“等秋收写喜报,让秀兰把咱负责的那块地亩产数往黑板报上一登……”
“能登黑板报?”周来顺突然直起腰,烟灰抖在“亩产万斤”的新闻标题上。
“岂止!”林川从怀里掏出扫盲课本,封皮上戴红领巾的女娃娃正在开拖拉机:“等她要是会算账了,帮着社里登记啥的,就能挣整劳力工分——这可比拾柴火刨粪肥多五倍!”
1958年,上官屯刚开年就有一股子向上的干劲。
小学办起来了,据说老师是从省城里下来的。给村民办的扫盲班,也要求全员参与,社会主义建设的大好光景,不论男女老幼都不能拖后腿,否则怎么实现共产主义?乡里负责征粮的干部专门给各高级社下了命令,今年谁能冲刺亩产万斤的目标,就奖励一头能下崽的老母猪!
……
在这样的气氛中,林川离开了老屋,踏上了前往索伦族居住地的旅程。
这趟进山,除了周铁栓之外,周铁柱和刘海娃他也一块带上了。
俩小子今年十三岁,也能跟着出去见见世面。
林川打算重点培养这几个半大小子,他们思想单纯,不会像成年人那么多心眼子,更容易培养成自己人。毕竟自己接下来几年要做的事情,在这个年代,属于犯错误的事情。
雪橇在雪原上压出两道蜿蜒的辙痕,呼出的白雾在空气里凝成冰晶。
周铁栓裹着羊皮袄子,擦了一把鼻涕,回头看了一眼雪橇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货物。
四袋标有”红星农场特供"的面粉,袋口扎着供销社统一的黄麻绳。最金贵的高粱酒用稻草裹了好几层,酒香仍从草绳捆扎的陶罐缝里钻出来。
拉着雪橇刚拐过老鸹岭,便听见“砰”的一声,山脊突然炸响枪声。
子弹从雪橇旁边掠过,在雪地掀起一抹雪浪。
“操!遇着胡子了?”
林川心中一凛,手中的加兰德快速瞄准,一旁的周铁栓也顺势端起枪来。
“别动——”有人大喊一声。
只见四五个身影从雪窝子里冒出来,手里都端着长枪,领头那人左脸横着蜈蚣疤,狗皮帽上结满冰棱,袖章上“联防”的红字被雪粒子打得模糊。
看到袖章,林川心头一松,招呼着周铁栓把枪放下。
“干什么的啊?”几个人慢慢凑过来,领头的大声喝问道。
“我们是给索伦族送物资的。”林川微笑道:“我有通行证。”
“送物资?”领头的狐疑道:“通行证拿来看看。”
“叔,我认识他。”周铁栓小声说道:“马家沟的马二虎。”
“嘀咕啥呢?”马二虎拿枪指着周铁栓,冲林川叫道:“把证件拿出来!”
“喂,别拿枪指孩子。”
林川摘下狗皮手套,从口袋里摸出高级社开的通行证。
纸面盖着上官屯高级社的红章和军垦农场的钢印,这是他特意找赵铁军批的“特殊物资调拨证明”。虽说往索伦族运送物资,路上都是雪原,应该不会遇上拦路检查的。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稳妥起见,该有的文件不能少。
没想到果然遇上了民兵。
“你别叨叨。”
马二虎放低枪口,接过通行证,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红章:“哪的通行证啊?”
“这上面不是写着呢吗?”林川指了指通行证上面的字:“上官屯高级社的。”
“上官屯?你们是上官屯的?”马二虎估计不认识字,盯着通行证看了半天,然后抬起头来:“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是俺们屯的狩猎队长。”刘海娃喊道。
“狩猎队长?”马二虎一愣:“瞎几把扯蛋,上官屯什么时候有狩猎队的?”
“就刚成立,年前。”林川笑道。
马二虎用枪管戳了戳面粉袋,“红星农场特供”的印章在雪光下泛着油墨光:“那里边是啥?”他指着稻草问道。
“高粱酒。”林川回答道。
“高粱酒?”马二虎眯起眼来,仔细看了一眼文件,突然嗤笑着把文件揉成一团:“带三个崽子押送物资?”他枪管戳了戳陶罐,陈年高粱酒让几人喉头滚动,这种酒黑市能换三倍重量的粮票:“统购统销期间私运白面和高粱酒,够判你们个投机倒把!”
林川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马二虎冷笑一声:“人赃并获,有什么可说的?”
“你别公报私仇——”刘海娃大喊一声。
“哟,这不是刘三炮家的小崽子吗?”马二虎眼睛一亮:“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刘海娃气呼呼地说道:“叔,去年咱们屯跟马家沟争水渠,我爹揍过他……”
“我操你个小杂种!”马二虎骂了一句。
他抡起枪托就要砸刘海娃,林川猛地钳住他手腕:“好好说话,别动手!”
“别动!”枪栓声响起,马二虎身后的几个民兵端着枪喊道。
“你们是联防民兵!不是山上的绺子!”
林川大喝一声:“怎么着,想打劫吗?”
话音未落,手中的加兰德枪口,已经牢牢地顶在了马二虎的下巴上。
马二虎只觉得手腕处传来剧痛,对方的手劲太大,自己竟然挣脱不得。刚要发作,便感觉到下巴一阵冷冽,不用说,是一把冰冷的枪口。
“哎!哎!哎——”
马二虎一阵心惊肉跳,颤抖着喊道:“当心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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