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西坡地,二队,东三条地,三队……”
往常都是各个生产队自行分派劳动任务,今天是开镰的大日子,由李学庆亲自坐镇安排。
李家台子一共分成五个生产队,每个队负责一块地,头一天开镰,也不用太累了。
“知青组,跟着一队。”
李学庆的语气平淡,可说出来还是引得社员们一阵哄笑。
谢建设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只有刚来的不明所以,尤其是张青森,探头探脑的,似乎还想要找到这笑声是从哪发出来的。
当年第一批知青来村里落户的时候,村民们也是抱有极大善意的,当真以为他们是来帮着村里搞生产。
可第一次上工,没半个钟头就原形毕露了。
这哪里是帮着村里搞生产,分明就是大爷大奶奶。
一个个的身娇肉贵,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还得占着村里的粮食。
最可气的是,明明活没干多少,只要在地里混一天,就得拿着全工分。
在农村,一个壮劳力一天能拿10个工分,老人和孩子根据劳动能力,分别是6到8个。
这些城里娃,连村里最小的娃娃都赶不上,却因为政策的问题,拿着全工。
凭啥?
这就是为什么李学庆去县里和革委主任拍桌子。
再多些知青,村里的粮食缺口只会越来越大。
“行了,都笑啥,赶紧上工,完不成任务,都让你们住地里!”
李学庆说完,背着手走了,多看这些知青一眼,他心里就冒火。
本来今年说好了的,和往年一样,不往李家台子分派知青,结果还是来了六个。
这下又得舍出去六份口粮,总不能当真看着这些城里娃饿死。
憋气!
任务分派下来,众人纷纷赶往自己要负责的那片地。
“天明,你割两垄,咋样?”
金利已经听李学庆说了,今天晚上要干大事,李天明还要连夜开着拖拉机去市里。
两垄地对别人的来说,已经是壮劳力一天的工作量了,但对李天明而言,根本不算啥。
上辈子,他最多一天割过四垄地。
“成!”
李天明答应一声,拿着镰刀下到了地里,俯下身子刚要干活,就听到有人扯着脖子大喊。
“同志们,这是我们新来的知青第一次参加收割,我们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打赢这场秋收攻坚战,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又是张青森,这个货就不能消停点儿?
一不怕苦,没毛病,二不怕死,是个啥?
割稻子又不是去玩命,咋还能出来个死呢?
张青森说得激扬慷慨,但回应他的却只有寥寥几声,还带着满满的羞耻感。
“行了,行了,干活吧!”
知青队长谢建设催促着,他就不该听张青森的,搞什么战前动员,这下好了,又成了村里的笑话。
“谢建设同志,委员教育我们说,干工作要有顽强的革命意志,思想跟不上,怎么能在劳动中发扬……”
“行,你说得都对,咱干活行不行!”
谢建设说完,招呼着大家伙赶紧走。
再让张青森白话下去,他们这些知青在李家台子怕是真的要成了笑柄。
如今这年头,哪都有张青森这种积极分子,李家台子之所以能这么平静,还是多亏了李家人在村里占了绝大部分。
那些想要借着运动做弄潮儿的,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庞大的李氏家族,再加上那盘根错节的姻亲。
闹?
闹个六!
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个啥。
张青森讨了个没趣,又想在劳动上出个风头,可他似乎是忘了,嘴上功夫,他或许是个王者,委员语录倒背如流,但是在劳动上,他就是个菜鸡。
干了还没一个钟头,新来的知青差不多就已经叫苦连天了,让人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宋晓雨一直咬牙坚持着。
哪怕汗珠已经爬满了脸,她也不肯直起腰歇上一会儿。
李天明的记忆中,宋晓雨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闷不作声的干活,从早到晚,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倒是那个和她结婚的本家兄弟,整天像个大爷一样,东家串,西家逛,没个正行。
说起来,那个本家的兄弟好像重生之后一直没见着,也不知道又跑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队长!”
谢建设和金利同时直起了身子。
老知青毕竟来了好几年,干起活来,虽然比村里人差得远,但好歹也能帮得上忙了。
“有事?”
谢建设问了一句。
至于金利,看到说话的是他最瞧不上的张青森,又俯下身子继续干活,他这个老庄稼把式已经被李天明落下了十几米,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我有个问题。”
谢建设一脸无奈。
“有问题就说呗!”
张青森扬起手,手心已经被磨得满是血泡。
“为什么不发手套?”
呃……
听到这话,稻田里瞬间站起来一大群人,看向张青森的目光,就像……
这娃怕不是真有啥大病吧?
手套是个啥?
戴着手套还咋干活啊?
磨几个血泡就乱嚷嚷,乡下人谁不是一层老茧套一层老茧。
真要是戴着手套干活,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你要是有手套就戴上,没人给你发!”
谢建设刚来的时候,也曾有过同样的疑问,但被人笑话过后,就再也没敢提了。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不是来当大爷享受的。
贫下中农干活都不戴手套,被教育的反而嚷嚷着为啥不发手套,保护那双娇嫩的小手。
还有点儿要被教育的自觉吗?
“我……”
张青森此刻也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我就是说说!”
说完,终于还是禁受不住众人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俯下了身子。
可腰就像是要断了一样,手里原本轻飘飘的镰刀也变得重若千斤。
终于……
“啊!”
一声惊叫!
谢建设烦的都想要飞镰刀了。
又特么咋了?
结果回头就看见张青森捂着手腕,鲜血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
我真特么服了!
谢建设只慌了一秒钟,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张青森伤到的是手腕,可割稻子再怎么着,也伤不到那个位置啊!
还能咋解释?
你咋不往脖子上划一刀呢!
“你要是干不了就回去吧!”
说完,继续干自己的活,他今天要割完一笼地,不然的话,村主任李学庆真的能让他住在地里把活干完。
张青森愣在了原地,这不对啊!
大家怎么是这个反应?
知青战友难道不应该过来关心他的伤势吗?
村里人不应该佩服他为了劳动负伤的壮举吗?
怎么……
这么冷漠?
“来个人,把这没出息的玩意送知青点儿去,真亏你想得出来,口号喊得震天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敢情是个逃兵!”
金利甩下一句话,就没再管了。
这种人要是生在农村,早晚得饿死!
再看看李天明。
这大侄子,你歇歇,这是要累死我啊!
张青森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自己的戏穿帮了,哪好意思让人送,臊眉耷眼的捂着手腕,灰溜溜的走了。
要是能借着这件事,让他有所改变,也算没白挨了这一镰刀,可是,这种人就算到死,也甭想有啥大变化。
李天明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一眼,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张青森从下乡到返城,除了瞎闹腾,就没干过啥正经事。
参加劳动更是偷奸耍滑,最后成了万人嫌。
赶着晌午前,李天明完成了两垄地的任务,和金利打了个招呼,就先撤了。
其他人满眼羡慕地看着,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们没有李天明的本事呢。
两垄地,除了掉头,连腰都不直一下。
同在一个队的杜立德看着,不禁两眼冒火,恨不能回身给杜鹃一镰刀。
要不是退了亲,李天明能不帮他这个老丈人?
李天明回到家,把午饭做好,和两个妹妹一起吃了,让她们去给李天亮送饭,自己往炕上一躺,倒头就睡。
连着熬了好几宿,他现在也快撑不住了。
这一觉睡到傍晚收工。
李天明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李蓉正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是不是该煮两个鸡蛋。
看到李天明,手一哆嗦,鸡蛋顺着锅边滚了下去。
呀!
李蓉惊叫了一声,看她的样子,似乎还想把鸡蛋给捞上来。
李天明看得也是苦笑不得。
算了,还是满满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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