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向门内走去,但身后的人却迟疑了。
他们拥趸着,身前那扇门正关闭着,他们看着那里,为首之人的身影已经渐渐隐去。
再有三五秒的时间,他们就没得选了。
他们对视一眼,有人流露着退缩、有人双眼中渗透着狠戾,有人嘴里在轻轻呢喃着说:“不行……我们必须跟进去看看。”
他们出了钱,出了力,他们在大半夜到了这里,如果就此回头,那他们不就成傻逼了。
他们相视着,心里的恐惧被贪婪所占领。
“我们出了钱的!”
他们目光相视,这是个令人信服的由头。
在那扇门关闭前,他们相继走入。
院子借着月光看得很清晰。
一切的布置都与案发前一致。
那些损坏的、残破的都已修复完成,那些案发前就坏了的,也在修好后再次打坏。
进了门,是那三五米的狭小草坪,他们向内走,走上了正门台阶。
门很沉重,而门上有着抓痕。
五个人看着那扇门,心头不由得颤了几分。
是案发前留下的抓痕?
可谁会在这留下抓痕。
他们想着,那门开了,吱呀一声,悠悠敞开。
她站在那,衣着华丽,却像是穿着奠服,一身纯黑色的礼服雍容华贵,与她身前那群青年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而后张岚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下森森开口:“东西呢?”
她声音冰冷,听起来像一具尸体开口了,而不会是一个人。
就像是临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虚弱且充满了名为死亡的毒。
“东西呢?!”
在她身前,那些人向着为首的少年问。
“这,在我这。等一下……”
他拉开衣服,那只手从衣服的夹层里扯出了一份信物,那是份文件,就像是常见的生平档案——也或许就是吧;她定眼一看,文件袋上的密封条还未打开。
“我没让其他人看过。”他抵来那份文件,而后一边说:“在封装以后,我没让任何人看过。”
他嘴中呢喃,可张岚却有些搞不懂他的用意,她走出阴影,面前的那四个青年无一不是倒吸冷气。
那是何等的惊艳绝媚之人,那种浑然天成、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特殊气质,是这几个年轻人此生从未见到的。
他们愣着,而后看着那女子推开了门,她让出门,而后向面前的五个人说:“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内,我不会让人来打扰你们,但三天之后,这里发生的一切与我无关。
同时——”
她声音顿了顿:“别破坏家具。”
她拎着那封档案向外走,她越过了任明诚也越过了那四个人。
任明诚觉得奇怪,可却说不上来怪在什么地方,他捏着口袋里的内衬,手心里充满了紧张的汗滴,他没留意到,身边的女子走过时,腰上的照片变了;他没留意到,在她接过文件后,没有半点好奇的迹象。
他只是在单纯地想着,这些被困在虚假谎言却不能睁眼看看世界的愚蠢贱民、他看向身边的女性,看着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上仙女,他只是在单纯地想着,这些不值得羡慕的、只是有着点际遇与资产的人,你们只配活在淤泥与无知当中。
他是如此的高傲,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此盲目的蔑视着身边的一切。
但无所谓了,谁会在乎呢。
就像张岚离开时丢掉的那个牛皮纸袋子,那个精心维护得没有一丝皱褶的袋子,谁会在乎呢。
她离开了那扇门,而后向着城市里的一所医院前进,夜深了,但医院里罕见地留有一条看护用的小门。
她从腰间取下钥匙,她与陈清的合影就挂在上面,在那张照片里,她依偎在陈清身边,不像是一对恋人,而更像是父女之间的关系。
她曲着头,这在行为学上是依赖的象征、她抓着的手、她紧扣的指尖,每一处都是。
而对于一个男性与女性而言,只有父女的身份最符合这一点。
她拿着那串钥匙往门禁上放,确切来说,是钥匙上的小方块往门上放,那是住院部的门禁钥匙。
夜很静,于是那声门锁开启的响声如惊雷般震得耳鸣。
他们嘶吼着,对于此刻出现的访客表现得极为愤恨,他们抓着名为病房,却是监狱的围栏嘶吼着,摇晃着门上的铁栓,他们撕扯着自己身上本就破旧的衣物,那些明显有着漏洞的,沾满了污浊的病服变得更加污浊。
张岚没有管,她只是顺着走廊一路向内走去。
越往深处走,身边的动静就越显得正在平息,身后的声音变小了,而身边没有动静。
她走过了护士服务台,那里本该有几名护士在夜间值守,她向着里面看,或许想好的借口可以不用说了。
那些本该在这——而此时此刻并没有站在这的护士们没了踪影。
想来也是,谁会在半夜两点多,在精神病院的最深处,等候着不会出现探访的病人家属;看着那些即使是有着警员在场,也不敢与之相处的精神病人呢?
这里是精神病院,名为治疗,实则执行关押的精神病院。
她继续向内走,越往深处,门上的编号就越靠前,越往深处,周围的环境就越显得健康了。
走廊上没有用粪便绘制出的涂鸦,墙壁上甚至能被称之为整洁无暇。
那些一条条厚的有婴儿指头大小的皮带亦是如此,它们坚定地捆着身下的生物,全然不顾舒适与否,全然不在乎对方的肢体末梢会不会出现坏死的程度。
那些一个个盯着来访者,或是想杀了她的
、或是想让她杀了自己的;无一不在用着他们那充满了血丝的、那眼睛里,眼白处向瞳孔蔓延满了血丝的双目盯着她。
那骇人的双目,因为激素与神经类药物使得充满了鲜血、无法入眠的双目,因为抗抑郁类药物使得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痴迷睡了一天满是血丝的双目,他们看着那里,却连说话都难以言说。
他们低着头,任由嘴中的口水流淌到已然散发着恶臭的枕头上,在最后无数次的挣扎之中,拉伤了自己的肩膀,也拉伤了自己的口腔。
她听着身边的一切,每一次来到此处,她都觉得是如此骇人。
不是因为那一切景象,也不是因为那些可怜而又可恨的患者,是因为那些难以想象的,近乎酷刑般的行为居然出现在同族手上,那些远超过人类想象力的药物,被那些人一粒粒地灌入患者腹中,好与不好、坏与不坏,没有人在意。
他们也不会在意在这条住院部里的,那些人的康复与否了。
对他们来说,这些人不离开这,就是最好的康复。
这是何等的恶咒,以至于她每次走到这时,都能感受到一阵阵的心疼,他还好吗?
他明天就会好了。
她走到了尽头,而后轻轻推开门,门里的人面容沧桑,大约有着四五十岁的模样。
他绑住了双手,也绑住头颅,他说不了话,但在他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置了录音机与笔纸。
不同于其他房间,这里是一人室,得益于张岚厚实的家底,她在这租下了单人间。
“你还好吗?”她看着床上的人,走到了床边,她解开了两条绑带,而后犹豫了一下,将床头柜上的药拿了起来。
药瓶上的名字很长,大约有二十好几个字,字也模糊了,只看得清前面盐酸什么的几个字。
她摘下那男人嘴上带着的束缚器,她一直觉得对方用不着这东西。
她打开了药瓶,对方便顺从地吞了下去。
“他们进去了?”这是那男人的声音,稚嫩,且能听出属于少年时代特有的声音、不属于这张面孔应该有的声音。
“对。”张岚她答:“进去了五个人,比我想象的要多。”
“那差不多了。”
“嗯……”
她沉默了一会,而后摇摇头:“还不够。”
他想了想,叹息着应了:“是噢……确实还不够。”他苦涩地笑了,失忆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是第几个人格了?
第三百五十二个?还是五十三个。
他沉默了一会,目光望向捆住了双手的束缚。
“要解开吗?”张岚问他。
“解开吧。”他看着那,有几条他刻下的数字。
第三百五十二,他笑了笑,似乎对于自己没有数错这一现实感到由衷的开心。
人总是这样的,苦多了,一点点单薄的甜也变得难得可贵。
张岚看着他,有些担忧:“医生的药没用吗?”
“有用?你得看什么样叫有用。”陈清笑着,向她问:“是控制住我,让我不伤人就叫有用,还是控制住我大脑里的无数个人格。”
她沉默了片刻,而后又问:“现在的你,是无数个你中的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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