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田庄,所行路段其实已经离本县的县城很近了,但温故并没有打算过去。
制定行程时,就没有把县城纳入考虑范围。
葛村有幸存者就是从县城逃过去的,县城早已沦陷。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邪物们也像野兽一样需要找洞穴避寒,已经沦陷的县城对它们而言,就是很好的“洞穴”。
原本居于县城的民众,没能逃离的,不能说绝对,但是大部分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沦为食物,要么变成邪物。
如今那个县城,已经成了怪物们的巢穴。用本地人的话来说,邪气太盛。
明知道那里更危险,温故不可能过去。
县城里肯定还有不少物资,但是,除非是天冷大降温,同时又有足够的武装力量,才敢进去搜寻。
否则还是远远绕开吧。
在一个较冷的早晨,最靠近县城的路段,他们在地势高处远远看了一眼。
这个距离,整个县城都是模糊的一小团,朝阳之下,也像蒙着一层灰尘。那里已经被无形的恐惧和绝望笼罩,仿佛能听到县民们的悲叹和哀哭。
温故他们这些外地人感触不深,小刘却是愣了好一会儿,不再多看一眼,脚步坚定地跟随温故他们继续前行。
曾经热闹的县城,曾经的梦想之地,都成了过去。
就让那个鲜活的县城继续留在记忆里,不要像镇上那样变得残破灰暗。
走走停停又行了两日。
已经离开刘猎户熟悉的区域了,温故此前画的本地地图,已经起不了作用。
小刘以前从没到过邻县,只听他爹说过,这个县没有他们县繁华,距离又比较远,平时也没什么存在感。
不知道哪些路会更安全,更不知道这里的村镇都是怎样情况,也不敢挨个去看。
只能根据地形地势,看哪里视野更开阔,能走驴车,就选择哪条。
就算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他们会燃起火堆,撒点驱逐野兽和邪物的药,再染一支熏香,两人一组轮班守着,换着去驴车上休息。
驴车在路上走得缓慢,并非大驴消极怠工,而是路上的障碍物较多。
人的骸骨,拉车的牲畜的骨架,被遗弃的车辆或者零散掉落的杂物,都会干扰他们的前行速度。
温故四人拿着长柄的改装农具,把路面那些较轻障碍物拨到两旁,不方便挪动的,能避则避,绕不过去的就得停下来,四人合力清理。
当然也不全是麻烦,偶尔也能捡到一些实用工具,比如刀棍等等。
遗留在路上的残破的马车里,还能找到原主人遗留的食物,只不过时日太久,绝大部分都变质腐坏。
“太可惜了,那么大一袋粮食呢。”小刘可惜道。
马车的主人家庭条件还不错,温故在车里找到一个暗格,里面的点心和别的干粮不能吃了,还有个小罐,打开一看,温故露出喜意。
“蜂蜜!好东西啊!”
高热量,又耐储存,非常好的应急和远行食物。
小刘一听蜂蜜,嘴里开始犯馋。
赶路累了,等歇息的时候来一杯蜂蜜水,能让他瞬间满血!
找到一罐蜂蜜,虽然还没喝到嘴,但清理路障的时候,小刘感觉浑身都更有劲了。若是还能找到适合做箭支的材料,那就更高兴了。
离家这几天,他的箭篓里多了些新箭支,都是他在路上做的。
田庄宅院里收集金属片和其他坚硬物做箭头,箭杆和箭羽也能寻到材料。
条件有限,手艺也有限,这些新箭做工粗糙,但能凑合着用。每天在歇息的时候,他都会抽空做一点。
路途中,他们遇到的人型生物,也不全是邪物。
在经过一个村落外围时,那里有个茶棚,可作为他们歇脚的地方。
许久无人打理,指望它挡住风雨是不可能的,好的是最近天气尚可,没有下雨,稍微遮遮风,做个掩护就好。
在发现茶棚的同时,他们也看到了不远处一棵大树,上面吊着个人。
周围视野开阔,附近没见其他邪物,于是温故他们走过去瞧一眼。
吊在树上的人,看衣物和身形,应该是附近村子的村民。
最近才吊这儿。
确切的说,自缢。
温故看着他垂下来的双臂,衣袖没能遮住的半截小臂,上面有一块紫褐色斑纹。
中邪的人,身上就会出现这样的斑纹。从四肢蔓延到全身,直至完全失去属于人的意识的时候,就会加速整体异化,变成嗜血凶残的怪物。
中邪大致上分为三个阶段:
嗅觉改变——四肢出现紫褐斑纹——全身异化变成怪物
在葛村的时候,刘猎户他们外出回来,都会在用药草熏过的屋子里隔离一夜,从第一阶段分辨有没有中邪。
中招的人,会突然讨厌那些药物气味。
若是没有药熏条件,那就看中邪第二阶段的变化,看四肢是否出现了邪斑。
中邪之初,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但他们看不见自己手臂的斑纹。
寄生在他们体内的邪蛊,这时候已经开始影响他们的意识了,让他们觉得手臂上出现的这些斑纹都是正常的,属于自己本身的,完全没有“我在变成怪物”这种思维。
那些不想变成怪物的人,若是旁人告诉他们,手臂上已经开始出现邪斑,他们会选择是否自我了断。
葛村在混乱之初,有些中邪的村民在得知自己中招之后,自我了断。
这样的情况不稀奇。
见得多了,四人还算平静。
“这附近的村子还有幸存者。”温故说。
只不过,他们没打算去确认,变数太大。
现在保存自身更重要。
在茶棚安静留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再次启程。
又是一天神经紧绷的行程,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看到了一个小驿站。
相比起漏风的茶棚,驿站的留宿条件好多了。
只是要防备里面可能存在的危险。
驿站外面有一些陈旧的血迹,人和邪物的都有,留下的时间不一。
地上有人类的白骨,也有邪物的尸骸。
隔着距离静静观察驿站片刻,温故给道长示意:上吧,该走流程了。
青一道长面无表情,拿着个冒烟的藤球投掷进去,随后驿站内传来了——
“咳咳咳!”
是人类的声音!
四人瞬间警惕。
乱世里,要面对的敌人可不只是邪物。有些时候,活人比怪物更可怕。
稍作观察,温故扬声道:
“打扰了,天色已晚,我等想在此借宿一夜。”
说话间,温故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判断里面究竟有多少人。
里面的人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立刻回道:
“进来吧,咳咳!不用担心,咳咳咳,这里就我一个人。”
里面的人被烟雾呛得,说话都不连贯了。
温故四人并未放松警惕,又等了等,待里面的烟气变淡,才步入驿站。
驿站不大,正门进去,一眼就能看到厅内的情形。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靠着一张桌子,随意坐在地上。
他看上去有些虚弱,原本应该是个高大健壮的人,如今两颊已经凹进去,瘦得厉害,但又有一种属于武人的结实感。
只是额角微红,像是刚被外物砸了一下。
温故:“……”
继续打量着对方。
这位以前或许还有官职?
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如今这个世道,因食物短缺,大部分人都会饿瘦。只是相比起温故在葛村见到的那些消瘦的村民,面前这位,似乎有些过于消极了。
是那种自暴自弃的颓丧,身上带着酒气,身侧放着一壶酒,温故进来的时候,这位还拿着酒壶吨吨吨灌了几口酒。
有不少酒液洒落地面。
大驴闻着味儿,蹄子哒哒哒的就要过去,被牵开。又昂昂叫嚷,犯起倔。
温故让小刘去找了一壶站内的浊酒,给大驴喂一点。
之前他们在田庄搜寻酒的时候,从下人房里搜搜到的,都是这类浊酒,有些比驿站里的更浑浊。
家境好的人,会饮用更清的酒,那些酒多一道过滤工序,价钱更贵。比如李员外收藏的酒。
至于家境不富裕的人,多饮用浊酒。
当然也有些家境不错的文人,犯文青病的时候爱喝一点浊酒。
眼下,偏远地方的小驿站,也不指望能要多好的酒,都是浊酒。
糊弄驴子足够了。
等大驴安静了,温故带着他那身书卷气,面上微微歉意,朝坐在地上的那人文雅一礼:“打扰了。”
旁边的青一道长暗暗翻了个白眼。
坐在地上的那青年看着温故四人,眼神微动,但又变得悲凉,声音沙哑:
“请随意。不过我劝你们离我远些。”
说着,他提了提衣袖,朝温故几人伸出手臂。
温故四人的视线,看向对方露出来的手臂,又回到对方脸上。
再看看手臂,再看看对方。
视线来回数次。
铁头:茫然,就很茫然。不知道该干嘛,他看向温故。
小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看到有活的幸存者,他也高兴,只是面前这位大哥,他没看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意思。手臂怎么了?你汗毛有些多?
不过他记得他爹的叮嘱,出门在外别乱说话,看东家的意思行事。
于是,他也看向温故。
温故和道士交换了个眼神,这俩片刻间就把各种可能猜了个遍。
疑虑,同情,感慨,怅然。
道长哼哼笑了笑,然后又一副高人做派,长叹一声。
乱世之中人情五味,像是都在他的这声里叹了一轮。
看着温故四人的反应,这名青年原本悲凉颓废的神色,好似渐渐冻结一般。
他意识到了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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