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锁链撞在棺椁的声响,像极了当年泥瓶巷瓦檐坠落的冰凌。宁姚剑气凝成的水珠悬而未落,忽听得陆芝剑鞘叩地:"且慢!"
血池翻涌如沸。三百里骸骨海里腾起万千青丝,竟是陈平安背顾璨逃亡时割碎的发梢,此刻缠绕棺椁时渗出麦芽糖的焦香。宁姚的白玉剑靴浸着墨色水渍——正是少年三文钱买来在墙头写"活"字的劣墨痕迹。
"喀嚓!"
十二道金线破棺而出,末端琉璃珠映出瘸腿阿良拄剑西去的残影。更多是染血襁褓间的婴孩,额间"燐"字如将熄的烛火。宁姚瞳中剑气忽滞,她看到有个孩子攥着半枚平安扣,与陈平安藏在箱底的残玉纹丝契合。
"杨老头的药酒里..."墨蛟骸骨突然尖笑,"可泡着不止一条脐带!"
青锁轰然崩断。顾璨的旧衣自地底卷出,三百银顶针叮当如丧钟。地脉里传来老秀才的咆哮:"齐静春!看看你教的好徒弟!"
阴云裂处,半截断戒尺挑落星屑。齐静春踏碎半方歙砚,溅起的墨汁凝成崔瀺少年时的笔迹——"天地为炉"四字正烧穿棺椁的《天人五问》。
"师妹当真要赌?"戒尺点在宁姚眉心朱砂。
血珠自肋下剑伤涌出,遇青铜铭文竟燃起青焰。火光中浮现骊珠洞天的槐叶,每片叶脉都是被篡改的生辰。宁姚忽明悟:这些枯叶才是真正的长生桥!
"铛——"
第一声钟鸣震碎嫁衣,露出陈平安替顾璨刻的小木偶。第二声召金线化铜钱,"平安通宝"四字分明是小师叔刻剑的笔锋。第三声落时星月西沉,青衣人自棺中起身,发间麻绳浸着三百种脐血。
"平安?"
剑气在宁姚袖中溃散如雪。那人束发的动作与齐静春八分相似,眉眼弯起的弧度却像极了崔東山:"师娘这一剑若偏三分..."指尖星屑聚成傀儡丝,"...可要捅破文庙三百年的羞布了。"
陆芝的剑锋突然刺穿掌心。血线渗入地脉,蒸发血池后露出猩红婚书——礼圣批朱的"宁姚"二字间,嵌着少年在驿站墙角刻的无数"陈"字!
"好一场偷天换日!"墨蛟残魂卷起七十二张黄符,皆是顾璨焚化的往生咒。符灰聚成郑居中的玉骨折扇,点向青衣人腕间旧疤:"陈平安当年为顾璨挨的这一口..."
疤痕突然蠕动如活蛇,现出崔瀺十六岁跪在文庙前的场景。老秀才掷出的砚台砸碎他肩胛,墨汁凝成三百"陈"字爬上脊梁——正是日后傀儡额头的敕令!
"师兄错了。"齐静春的断尺插入地脉,裂缝中浮出杨老头的药柜。缺失的"当归"格内,密密麻麻写着被烧毁的婴孩名讳。宁姚的剑穗青玉突然发烫,映出当年陈平安在城头替她拢发时,悄悄藏入穗中的一缕断丝。
三千傀儡线自星空垂下,每根都系着她被斩落的青丝。最末那条悬着染血的布条——桐叶洲箭雨中,陈平安蒙住她眼睛时撕下的衣角。
"好个文圣一脉!"嫁衣彻底燃尽,露出内里墨写的婚书废稿。崔東山的声音自棺底传来:"剥开情字这张皮..."脐血麻绳突然勒紧棺椁,"...底下不都是算计的骨头?"
宁姚眉心朱砂炸裂,剑气直指《山水游记》孤本。泛黄纸页间跃出少年藏在驿站砖缝里的"宁"字,每个比划都浸着指尖血。
当青铜棺椁彻底开启时,众人看见的却是齐静春当年的授業场景——幼年崔瀺偷换了案头古籍,将"克己复礼"改作"窃天续命"。陈平安蹲在窗外捡拾碎纸,一片片拼成如今的残局。
星雨落尽处,老秀才的叹息卷着槐花香:"痴儿...这盘棋你早就是过河卒了。"
老秀才槐香未散,青衣人胸膛裂开的文胆刻痕突然照亮地脉裂隙。杨老头的烟杆磕在青铜棺边沿,震落千年前的药渣——
青铜棺椁突的震颤,杨老头的烟杆声穿透地脉。焦黑药杵自虚空砸落,将脐血麻绳钉入棺面"当归"铭文。宁姚剑穗陡然绷直——那是三百年前她在倒悬山被老秀才救下时,青衣小童系上的平安结。
"当归?归的是哪副枯骨?"青衣人笑捻发梢星屑,指尖挑出根银针。针尖蜿蜒的药香里,竟浮出文庙秘藏的《生死簿》残页。宁姚瞳孔骤缩:自己名讳下的朱批,分明是陈平安习字时的歪斜笔迹!
墨蛟残魂忽凄厉长啸,七十二张黄符裹住陆芝剑尖。"郑居中!"婚书废稿腾起紫焰,"你拿阴阳契作赌注时,可想过镇魂杵会反噬?"玉骨折扇应声而碎,三百童男童女的虚影自碎玉中泣血而出——正是当年书简湖祭阵的冤魂!
齐静春的断戒尺忽化青鲤,衔着片染血襁褓跃入血池。涟漪荡开时,宁姚看见倒悬的剑气长城:陈平安单手持断剑,正将某物塞入城墙裂缝。那分明是她的旧剑穗,却被血污浸得看不出本色。
"原来如此..."崔東山的声音随槐叶飘落,"小师叔埋进剑阁的不是本命剑,是剜出的半颗文胆!"棺中青衣人胸口应声裂开,露出莹白玉石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每个"宁"字都穿透石芯,最深处渗着金黄的梧桐泪。
陆芝突然扯断三根白发。发丝坠地成阵,竟是阿良当年刻在长城底部的"止戈"符。阵光中浮出陈平安浑身浴血的景象:他在为宁姚挡下妖族大圣致命一击时,喉骨震出的不是血,而是三百粒刻着儒家真言的文胆碎屑!
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三百具燐字婴孩的尸骸竟从婚书朱砂中爬出,手捧焦黄《礼记》残页围住棺椁。每张书页燃烧时,虚空便映出段血腥往事:
首张现崔瀺剖开孕妇取婴,将染血竹简塞入胎腹;次张见齐静春雨中摔碎本命砚,用碎砚渣重塑某个长生桥;末张最骇人——陈平安在泥瓶巷濒死时,杨老头往他心口种下的不是续命参,而是半截墨蛟逆鳞!
宁姚剑气失控般暴涌,却在触及燐火时化作漫天柳絮。柳絮中藏着陈平安沙哑的絮语:"那年你问为何独爱垂柳...其实每片叶子,都是我不敢送出的婚书。"
星空垂落的傀儡线突然收紧。宁姚被剑穗传来的剧痛惊醒,惊觉三千青丝另一端系着文庙圣像!居中那座至圣先师的泥胎,腰悬玉佩竟与自己剑穗的残玉严丝合缝。
"师妹现在懂了?"齐静春身影愈发淡薄,"文脉传承从来都是..."戒尺点向老秀才虚影,"...用痴情人的执念做薪柴。"
崔東山自棺底抛出个木盒。盒中躺着两枚染血的铜钱——正是陈平安与宁姚初见时,用来占卜生死的那一对。铜钱孔眼中伸出梧桐根须,缠住婚书上的两个名字疯狂生长。当树冠触到燐火时,所有《礼记》残页突然拼成句话:
"克己复礼者,剜心饲虎也。"
衣人突然撕开胸襟,文胆刻痕绽放刺目光华。光芒中浮现骊珠遗址:七岁陈平安蜷缩在断墙下,正用碎瓷片在掌心反复刻字。血珠滚落的轨迹,竟与此刻地脉图上的金线完全重合!
"过河卒?"他大笑震落星穹,"我分明是你们布阵的朱砂!"脐血麻绳崩断时,三百银顶针化作命签插入天灵。宁姚惊见每根签文都是自己剑气所化,最末那根赫然写着:"宁斩青丝三千丈,不承圣人一点恩。"
地动山摇间,老秀才的虚影终于凝结成实体。他手中握着的却不是圣贤书,而是半块麦芽糖——糖块里封着陈平安换给顾璨的那声"哥哥"。糖屑落处,青铜棺椁轰然炸裂,露出底部以剑气长城残砖铺就的棋盘。
星光残局中,过河卒已逼近楚河汉界。可执子的手...竟是从宁姚剑伤中流出的血!
血线悬停处,虚空裂开道缝隙。阿良瘸腿拎酒葫芦踱出,身后跟着头戴幂篱的神秘女子。女子指尖缠绕的,正是当年陈平安为宁姚编剑穗时割断的指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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