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那对星辰般明亮的眼藏着的,却流转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深意。
他低声说起“工匠之术”时,眉梢眼角竟赫然染着少年般热血,不似那惯常笑嘻嘻挑衅样。
反倒像她曾经疯狂迷恋过书中的传奇人物一样,拥有着令人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若陛下没有别的事情,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秦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云墨染心中一动,忽然叫住他:“既然如此,那明日早朝,你便记得来。”
秦羽一顿,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拱手道:“多谢陛下。”
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口。
云墨染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她知道,秦羽的这番“虚拟斗法”之策,一旦实施,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些固守成规的老臣绝不会轻易接受,而那些渴望变革的新生力量也会跃跃欲试。
这朝堂,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陛下……”小太监的怯怯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陛下,楚司卿送来的新一批奏章放您的案上了,奴才也摆了些养神茶——”
“退下。”云墨染面无表情挥了挥手,眉心却压得更紧了些,仿佛方才出神被打搅令她更心烦意乱。
待小太监轻手轻脚退出,她却缓缓起身,目光投向窗外。
听雨轩。她忽然想到这个名字。
许是秦羽的缘故,再看那轩亭,仿佛那里也染得几分诗酒年华气,竟不觉生出踏足的冲动。
倘若秦羽教永安,是否又有哪些奇谈妙语?
皇室小公主,可耐下心与他这般人对峙吗?
思来想去,云墨染竟心绪难平,干脆一摆手,吩咐左右:“摆驾听雨轩。”
小太监忙不迭准备起来,片刻便有鸾驾稳稳向前。
一路秋风清冷,蜿蜒小道,两侧翠竹微摇,光影在地上映出一片片动人的剪影,似给内心沉重的念头抹了层宁静。
听雨轩不大,秀致有余
。一踏入轩内,便闻得秦羽低沉的声音正娓娓而谈:“永安殿下以为,字止有言表意乎?”
永安甜糯的嗓音怯怯回:“八叔何意?”
云墨染屏息站在轩外,眉梢不由扬了扬。秦羽的语气不似寻常高高在上,为数不多的几分认真还夹杂着某种奇妙的轻松,竟听得人耳朵痒。
“字意,不仅在言,”秦羽轻摇折扇,语气悠然,“更在归法理、持审度。殿下知否,一个好对策,便如同行书有势,意笔随锋;差则如枯置狂草,敛锋失意。”
永安似有些明白,点了点头,却满脸写着若有所悟。
云墨染看得挑眉。
真是稀奇,秦羽还有耐心和劝解之姿?
她轻咳一声,径自步入:“看来八贤王不仅长袖善舞,还会舞文弄墨。”
“连女娃娃都能半分一风雅授业解惑?”
轩内两人一震。秦羽转身瞧见她,一愣后便嘴角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陛下怎么来了?莫非用朝堂厌了我,这说书的姿态也不放过不成?”
云墨染睥睨着他,冷冷道:“朕只想看看,世人口中连翰林学士都气得骂解构废经的八贤王,到底教出个什么章程来。”
语气虽刻薄了些,但眼中的那抹深意却未曾走远。
秦羽微眯了眯眼,似是偷着审她:“看来陛下被微臣今早之语惊起,特来寻筏解惑。”
云墨染倒一反常态没接话,而只是走到一旁的座位,径直坐下,果真露出了“你继续”的从容。
秦羽摸了摸鼻子。
侧过头,继续面对永安公主:“殿下适才道,‘字在言’,这点虽然不错,但‘贵在度’之说为何避而不谈?所谓度,正是字句间的错落有致,是章法里存留的余韵。”
“若无法把握这‘度’,纵使文辞瑰丽,也若虚舟无舵,徒劳漂泊,终难抵达彼岸。”
永安歪着小脑袋,乌黑的眼珠轻轻转了转,小心翼翼地问:“八皇叔是说……什么都不能太过?这……是不是连陛下也算?”
话音未落,云墨染眼角余光微挑,冷冷扫了她一眼。
秦羽甚至来不及开口斥责,永安已察觉自己失言,立刻缩了缩脖子,用袖子掩饰自己的窘迫小动作。
这几天秦羽的教导,让她也没这么害怕这位八皇叔了。
秦羽看她一脸紧张,倒没有太多动怒的成分,反倒轻笑了一声:“抬举了,我不过只是以字道理。帝王之道,自是另有章程,殿下好生听便是,莫要胡乱揣度。”
永安吐了吐舌头,乖乖点头,算是勉强找补回了自己的失态。
然而她此刻的神情却显然轻松了不少,原先脸上的怯色也消散许多。
秦羽见状低低一笑,敲了敲桌面:“既如此,方才到哪了?”
“呃……”永安努力回忆,小脸皱成一团,“字之‘度’,无可言度?”
“一派胡言,”秦羽抿了一口茶,似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是无可量度,非无可言度。去将那小条案上的镇尺给我拿来。”
永安乖巧地跑去案几前,搬着镇尺回来时,脸颊憋得红扑扑的。
她将沉重的镇尺小心翼翼放在秦羽手边,却不忘按住一角以防掉落。
秦羽瞧着她这般小心细致,不禁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看吧,便是这分寸‘度’,教你学字亦是学人。”
“若镇尺太轻,风一吹便摇,轻浮入骨;若太重,虽稳如山,但与书案不得兼容,徒添负担。你且记住了。”
永安皱着细弯的眉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声突兀的“咕噜”从她的肚子里传出来,如水洼投石般打破了场间的宁静。
永安怔住,显然羞得难以抬头,脸颊迅速染上绯红,一时竟想躲到桌子下去。
秦羽低头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眉宇间竟露出一丝柔和,好笑地敲了敲桌面:“来人——”
门外的侍从立即应声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备一份小膳,摆上点合适的清淡点心。”
侍从忙不迭领命。
云墨染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见他语气轻慢却气度自若,不禁在心中暗道:这人倒是对小辈宽厚耐性得很,果真是“以宽显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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