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刀剑_为师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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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鹤抬眸看向谢翼,见他身着甲胄,鬓发微乱,额系暗红织锦云纹抹额,恍惚间,少年的身影与前世重叠,她心下一窒,几分艳羡,几分慌乱,万千思绪齐发,却只是一瞬,再抬首,眼底平静如水。

见她不怒不喜,谢翼心底没来由一怵,琥珀色的眼珠一转,抿起唇,皱着眉,显得无辜极了,与方才盛气凌人的仿佛两个人。随后,他收剑入鞘,轻轻放了帘,驱马后退几步,同马车拉开距离,浅笑着掠过傅三爷若无其事的面容,瞳中却是深沉的黑。

傅三爷不理会谢翼阴狠的眼神,当初秦王派人对他的马车穷追不舍,不过借“公子在车里”之类的话骗过他几次,被谢翼发现后,抢了他贩往北戎的烟草,害他白白折了一笔钱财……傅三爷腹内讥讽,别看在公子面前装得跟绵羊一样,背地里却是个无法无天的霸王,他都说了公子在车里,偏偏秦王不信呢。

夏云鹤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过节,抬手拂开车帘,张目一望,滩涂上有三人正在饮马,谢翼身后跟着两个骑马的兵士,一行六人脸上尽是疲态,她想了想,问道,“殿下是从关外回来?”

谢翼一惊,呆了呆,心中有些得意,笑着说,“先生怎么知道?”

看来是猜对了。夏云鹤轻叹口气,无意与他嬉闹,略略行了礼,并未下车,只说道,“殿下,臣今日有事前往落霞县衙见王县令,耽搁不得。三爷,走吧。”

她想她说得清楚,不料,谢翼纵马拦在车前。

少年勒紧缰绳,安抚着焦躁的黑马,脸上扬起笑,“我看先生是从西山的方向来,也让我猜一猜先生为何焦急。”

说罢,不等夏云鹤回答,谢翼单手挽起缰绳,挺直腰背坐于马上,眼中是不合年纪的老练,“鄞郡一地,远离京都,临近北戎,龙蛇混杂,正邪难辨,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辟如漆雕微,为查旧仓城废弃一事招祸惨死,这里面楚人、戎人勾心斗角有几何。先生也要查粮仓,可是说到底,先生对于鄞郡的粮仓了解多少?对王延玉这人又了解多少呢?”

“殿下知道很多?”

谢翼却不说话了,双腿轻夹马腹,赶着马匹让开道路,转头吩咐两个亲兵,“你们去把先生请下来。”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丢给傅三爷,又让小兵让出马匹,对傅三爷说道,“麻烦三爷自己去找王县令,他若推脱不来,就说孤正和先生一起等他。”

傅三爷犹豫不决,看向夏云鹤,她缓慢点了一下头,得了准许,傅三爷换过马匹,疾驰而去。

河滩上起了风。

夏云鹤踩在沙地上,寒气透过鞋底,冷得她牙骨打颤,她不由往手中呵一口气,谢翼看见,想解了披风给她,夏云鹤推了,搓搓手、跺跺脚,将身上白狐裘氅裹得更紧了些。

她望着不远处的河水,粼粼光影闪动,六匹色泽统一的黑马安静立在河边,一匹黑马喝饱了水慢吞吞朝她的方向颠来,谢翼看到,拽过缰绳对她说道,“先生,这马您可还认得?”

夏云鹤看了看,摇摇头。

谢翼笑了笑,摸着黑马耳朵,道,“这是穆修年带来的那匹黑马。”

夏云鹤不解其意。

谢翼挑了挑眉毛,“先生忘了?穆修年带来的那些马,先生当初骑的这匹马,我给它起名叫骊影。”

夏云鹤恍然,记起被贬路上的事,她勉强扯出个笑容,“殿下见笑了。”

“先生不会骑马,有空我可以教……”谢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嗯?”夏云鹤侧身看他,实在提不起玩笑的心思,眉眼微微一沉,“殿下认为王县令是什么样的人?”

谢翼收了笑,假装咳嗽一声,思索片刻,“媚上者。”

“那关于仓城殿下又知道些什么?”

谢翼目光微垂,无视她的问题,摆弄了缰绳半天,沉着声儿道,“先生还没答应学骑马的事。”说完,觑她一眼,继续盘手里的缰绳。

少年低头将缰绳打起结,又散开,又打结,又散开……夏云鹤看在眼里,微微叹气,毕竟还是个小孩,玩性挺大。还能怎样呢?先把谢翼搪塞过去再说。

想到这里,她说道,“等来年夏天吧,那时我能好一些。”

听到这话,谢翼抬头看她,勾着唇角笑起来,抬掌要与她盟誓。

夏云鹤裹紧大氅,退了两步,轻揉眉心,肚内道少年人才玩的把戏,她自然是不屑的,便整了衣衫,肃容道,“殿下,您知道仓城里出现北戎暗探吗?那些人已将仓城视为他们据点,若非今日查看,谁能想到呢?现如今他们的尸体还在仓城里。”

“臣忧心忡忡,正要赶去县衙说与此事。殿下若真的……”,她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想让臣……在危机四伏的鄞郡多一分胜算,烦请告知一切。”

谢翼听到这里,神色也严肃起来,少年人的脸上显出几分威严,眉眼冷峻,约莫从中看出点和惠帝的影子。他沉默片刻,说道,“鄞郡之前只有鄞仓,便是先生刚说的那个。后来,河流改道,粮仓被淹没一部分,便在城东建了新鄞仓,才有了新鄞、旧鄞的分别。新鄞附近有漕运仓,二者平日里往来互补。”

“与漕运仓往来互补?”,夏云鹤抬眼望向远处,静默片刻。

忽地,一阵烟熏气味飘来,她回头望去,一个军士不知何时捉了几条鱼,穿了细枝条,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不多时,军士们都围了过去,其中一个长脸的军士捡了烤好的小鱼送到谢翼、夏云鹤眼前,笑着说道,“殿下,夏大人,吃鱼。”

谢翼默不作声接过,那人一路笑着跑了回去,拍了烤鱼的军士后背一把,夸赞道,“鱼烤得不错。”

夏云鹤收回视线,转头看见谢翼正一点一点揪掉焦黑的鱼肉,好半天弄了一小块白净鱼肉,问她,“先生,可食否?”

她笑着摇摇头,只道少年人的好胃口,她实在不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是臻娘做的食物,真的不合她口味。

谢翼不再客气,他们才从关外回来,腹内空空,这不过是垫垫肚子,便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烤鱼,拔了草叶擦了手上油渍,去河边洗净手,笑嘻嘻蹭到她旁边,说道,“先生,可着急?”

“不急。只是……有几句话想与殿下说。”夏云鹤往河边走了几步,向谢翼招招手,“殿下且来,殿下看这宾水,从西向东流,气势可正?”

谢翼望了会儿涛涛水流,沉思片刻,笑着回道,“若论气势正,当属河水,宾水不过其支流。”

“殿下再观那五人。”夏云鹤用手轻轻指了指那五个军士。

只见那烤鱼的军士还在烤鱼,长脸的军士依然谈笑风生,十分惹眼。

谢翼回头,笑着道,“他们都是和我一起的兄弟。先生,这有什么不对吗?”

“殿下可听过齐桓公小白的故事?”

“自然知道。齐桓公有管仲、鲍叔牙辅佐,为春秋五霸之首。”

夏云鹤笑起来,道,“殿下也一定知道齐桓公身边有开方、竖刁、易牙三位佞臣。”

“自然。先生,他们并非易牙之流。”

夏云鹤道:“可殿下知道一代霸主最后的结局吗?”

谢翼摇摇头。

“身死不葬,蟲流出户。”,夏云鹤道,“桓公晚年昏聩,信用易牙、竖刁等小人,最终饿死在宫中。六十七日后,才被新继位的国君无亏收敛。一代霸主如何?权倾一世又如何?殿下虽贵,更要知人。”

谢翼皱起眉,有些不悦,驳道,“他们与我一同练武,一同出关,都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先生说的易牙、竖刁之流,与他们并不相干。”

夏云鹤不由笑起来,“我的殿下呀,请你牢记一句话,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师是人尽其能,友是择优而取,徒是尽己所能。人还是那些人,你视为师,可行王道,你视为友,可行霸道,你视为徒,则会为人所累。”

水声拍岸,惊涛飞溅,谢翼攥紧拳头伫立良久,微风将他散落的发丝拂上脸颊,忽然一只手拍去他肩上浮土,替他正了衣冠,他抬眼看向面前人,不禁有些心虚。

他往后一撤,躲开面前人的手,他耳尖微微泛红,故意偏过头不去看夏云鹤,有些人好得太过分,让他害怕,害怕看见那个卑劣的自己,更怕自己隐秘的心思被察觉。

见谢翼躲开,一言不发站着,夏云鹤也不再说话,只裹紧大氅,望着宾水向东流去。

一盏茶的功夫,王延玉领着一班衙役急匆匆赶来。众人见过礼,夏云鹤说了情况,王延玉便带着人去了旧粮仓,收敛尸体。

此事过后,一切看似皆安,殊不知一场阴谋正在酝酿。

夏云鹤又去风半点,这次见到了漆雕夫人本人,一趟旧仓城之行,夏云鹤认为也没有必要与这位贵妇人再兜什么圈子,开门见山问漆雕夫人,旧粮仓里究竟有什么?

漆雕夫人道:“那个仓五年前还存了粮食,我亲眼所见,全是上等的精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水深,偏那催命的看不出来,非要犟死在这滩浑水里……”说了不过两句,转头又哭了起来,凄凄惨惨,听得人耳蜗疼。

装哭与真哭还是有区别的。

夏云鹤笑着呷了口苦茶,“夫人您……往仓神祠里放花名册做什么?”

对上漆雕夫人惊疑的眼神,她气定神闲地放下茶杯,开口道,“元化十五年至二十七年的花名册,中间隔十二年,十二年的履职名录怎么可能集中在薄薄一本册子上?再说名册纸张崭新,并无泛黄折损痕迹,仓城阴暗潮湿,若真是一本旧册子,可保存不了这么久。”

漆雕夫人听着,表情逐渐镇定下来。

“夫人您为什么这么做?又是如何避开那些戎人的?”

漆雕夫人笑了一声,掏出帕子沾了沾眼角泪痕,才缓缓开口,“夏大人体察入微,可知他们往北戎偷运了多少粮食?那仓官名册上,换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小小一粒粟米,有多少人卷入其中?夏大人去了旧仓城,看了那些东西,便陷入鄞郡这张大网,不挣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逃出去。”

“我夫临走前,留给我一句话,‘此事凶险,九死不悔,无破局者,不得擅动。’,若夏大人没有这般恒心、智谋,我怎敢拉夏大人入局?不过多添一个枉死鬼。”

“你拿我的命试探那些戎人!”,夏云鹤一震茶杯,眉间添上厉色,“若我说我不想查呢?”

却见漆雕夫人笑了笑,吐出的话冰冷,“夏大人,您不想查,可有人认为您在查,去了旧仓城的事瞒不住,一退,是死无葬身之地,夏大人您,不得不一查到底。”

“好一个孤胆高悬,好一个告慰亡夫,你想把所有人拉下水,给漆雕微报仇。”夏云鹤也笑起来,“我若斗不过他们,于你也没损失。”

她笑着看向漆雕夫人,“既然棋局已开,我便应了你这子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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