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临府还真是气派啊,不愧是桃心城三世家之一,比那城主府都不逊色多少。”丹月与却裳二人走在东临府内,丹月不时感叹着。
“你们这地方行政国下就只有城了吗?”却裳疑惑道,这点与湘水国大不相同,要知道水湘国下辖三州一郡,州郡之下便是陵,陵下又有县,盘根交错环环相扣。
“差不多,桃源国五城三郡,分别是桃枝、桃心、桃源、桃梗、桃花五城,落水、照月、空田三郡,我家乡是桃枝城,离这还挺远的。”丹月继续说道,“每个城与郡都由城主和郡主独立管辖,除了主要的桃源国律法为根本外,细枝末节上的制度各不相同。比如照月郡的郡主是位武夫,她管理的照月郡不允许未经许可的炼气士进入。”
却裳点点头,地方行政方面的制度倒是颇为有趣,有些像曾经的诸侯国制度,这种制度有利有弊。
暮色初垂,桃心城的天空被染成淡淡的胭脂色,东临府内的桃林随风簌簌作响,花瓣如雪片般落在青石小径上。却裳与丹月正穿过林间,忽见前方一座九层楼阁拔地而起,檐角挂着青铜铃铛,铃下缀着褪色的紫绸——正是东临家的紫气楼。
却裳与丹月也是朝这紫气楼看去,林间有仆从扫着落花,此刻悉悉索索议论着:“这楼……平日总锁着,今日竟开了门?”
话音未落,楼门内缓步走出一人。那老者身形佝偻,灰袍宽大如云,袖口绣着几缕几近脱线的金纹桃花。他手中捧着一本古书,书脊开裂,页角卷曲如枯蝶翅膀,封皮上模糊可辨“紫气东来录”五字。夕阳斜照下,他脸上皱纹如干涸河床,却偏偏生着一双清亮的眼睛,似能洞穿人心。
“你们是何人?"
却裳主动抱拳道:"见过前辈,晚辈北河却裳,刚通过东临骏奇大人的考核成为门客。"
丹月也有样学样地行了个云河门仙家礼节:“见过前辈,晚辈云河门符箓派九代弟子丹月,引荐我朋友却裳来东临家担任门客。”
“云河门符箓派九代弟子?你的师祖是那殷海还是那杨材?"
"回前辈,是李赫峦。"
”李赫峦?他就一个徒弟没想到还收了个徒孙,倒是有些意思。"
老者目光扫过丹月,最终停在却裳身上。他忽然轻笑一声,嗓音如老树皮摩擦:“小丹月,你倒是给我东临家送来一桩‘变数’。”
丹月慌忙躬身:“前辈说笑了,这位却裳兄弟是外乡来的侠士,晚辈见他心性赤诚……”
“外乡人?”老者打断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书页,“这座天下除了桃源就是梅兰,你是梅兰人?”
却裳心头剧震,忙抱拳道:“正是,在下梅兰国冬城人!”
老者颔首,眼神为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却裳,书页哗啦翻动,停在一幅泛黄纸业上,其上忽而浮现出画面:画中武者挥拳震散黑雾,身后隐约有桃花飘落。抬头望向西天渐沉的落日,紫气楼琉璃瓦上流转的霞光竟隐隐泛黑。
一阵风过,桃林骤起呜咽。老者忽然将古书塞入袖中,转身朝楼内走去,灰袍拖过台阶上堆积的落花:“明日卯时,去武库挑件趁手的兵器。作为你们这些小娃娃愿意与我这个老头聊天的奖励。这世道——怕是要起风了。”
“紫气东来楼染霞,剑气随云至,福缘应运生......."
待楼门轰然闭合,丹月才长舒一口气,却见却裳仍盯着阶前一物:半片桃花瓣嵌在青石缝里,花瓣脉络竟泛着诡异的紫黑色。
二人走远后,却裳二人才开始交谈:“幸亏之前有向你询问梅兰国地大致情况,不然我的身份怕是会被直接驱逐。”
“放心,待我回宗门后必然帮你调查关于天外客地消息。"
其实当时路过紫云楼时,却裳是想拉着丹月绕路而行的,毕竟那扈从有强调经量避开「清风」、「百川」与「紫气」。
天色渐晚,二人回到那栋宅子,先前的扈从已经等候多时了,领着两人来到了宴厅。
那引路的扈从掀开垂着紫金流苏的锦缎门帘,却裳与丹月踏入宴厅的刹那,满室浮光如桃花初绽般漾开。
厅名“栖霞”二字悬于门楣,字迹似用融化的晚霞浇铸,檐角垂落的六角铜铃刻着细密符纹,夜风掠过时,铃音竟凝成一片片半透明的桃瓣,飘摇不坠。
厅内三面环着紫檀雕花落地罩,镂空处嵌着琉璃片,外头桃林的月色透进来,被滤成淡紫色的烟霭。十八盏鹤衔桃枝灯悬在穹顶,灯芯是梅兰国特产的“火髓玉”,焰光温润如琥珀,照得正中那面九叠桃纹屏风上的金线忽明忽暗——细看才知,那根本不是金漆,而是符箓派炼气士以剑气刻下的微型阵法。
地面铺着整块“水云石”,石纹天然如溪流奔涌。此时石上错落摆着三十余张矮几,几面嵌着青玉棋盘般的格子,里头盛着桃花蜜酿的琉璃盏、裹着糖霜的桃胶冻,甚至有一尾尾以灵气幻化的桃红色锦鲤在格间游弋。主位后方立着一尊等人高的紫铜桃树烛台,枝头九百九十九朵铜花间藏着鲛人泪炼制的长明灯,灯火摇曳时,满树铜花竟簌簌作响,仿佛真有一场夜雨打过桃林。
“这哪是宴厅,分明是座法器库。”丹月低声感慨,盯着屏风左下角一处不起眼的墨渍——那墨渍形如握剑的手,与云河门藏书楼某卷禁书记载的“剑傀血印”一模一样……
厅内再坐已有十数人,主位空缺,早些时候负责考核的东临骏奇坐在主位之下的右侧,眼见却裳与丹月到来,起身相迎。
“丹月仙师,却裳兄弟,快快请坐,晚宴就要开始了,只待家主过来。"东临骏奇挥了挥手,立刻有几个侍女指引着却裳与丹月二人落座,他二人的座位居然就在东临骏奇旁边,这么靠前的位置让却裳感到很诧异。
戌时三刻,鹤衔桃枝灯忽地齐齐转向主位屏风,焰光骤亮如白昼。
“恭迎家主——”
扈从唱喏声中,屏风后转出一人。东临澈身形瘦长,着一袭暗紫色广袖长袍,袍摆金线绣满桃花,却无一片花瓣完整——每朵花蕊处皆被针脚刻意挑散,如被风撕碎的残红。他面容苍白,眉眼细长如工笔画就,行走时袍角纹丝不动,仿佛双脚未曾触地。
最奇的是他的影子。灯火通明下,那影子竟比常人淡薄三分,且脖颈与四肢关节处隐约有细若蛛丝的光痕,恍若一具被无形丝线吊起的提线木偶。
丹月眉头微蹙。云河门《傀儡秘要》有载:“活傀无息,影淡如纱”,可东临家素来以正道自居……
“怎么了?"却裳发现丹月的不对劲,赶忙询问。
丹月只是摇了摇头,自己才当了几天的内门弟子,就敢这般随意窥探这些东西了?!
东临澈抬手虚按,满厅霎时寂然。他开口时声线温润得不似真人,像玉石相击:“今日之宴,既贺新客,亦贺旧缘。”
“旧缘”二字刚落,却裳忽觉怀中照影剑轻颤——剑鞘内竟凭空多出一片枯桃花瓣,瓣上墨迹蜿蜒如小楷,细辨正是白日紫气楼前老祖那句“要起风了”。
东临骏奇此时朗笑起身。这位三境武夫与兄长截然不同,古铜色面庞上一道疤斜贯左眉,玄色劲装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筋肉虬结的小臂。他拎起酒坛径直走向却裳案前:“白日考核,却裳兄弟硬接我七成力的‘裂石掌’不退半步,痛快!这坛三十年桃夭酿,敬你!”
酒液倾泻如虹,却在即将触及酒盏时倏然凝成一道水剑——竟是暗中试探却裳应变!
却裳并指轻弹盏沿,武道气劲顺着青玉案面荡开。水剑应声炸成雾霭,却又被他张口一吸,酒雾凝线入喉:“好酒!”
满堂喝彩声中,东临骏奇眼底精光一闪,转头看向丹月:“云河门符剑双绝,不知丹月小友可愿炼一道‘传讯符’?我东临家正缺与驻别城商队联络的……”
“二弟。”东临澈突然打断,指尖抚过面前琉璃盏。盏中桃胶冻诡异地蠕动起来,化作一只血瞳:“既是宴饮,莫谈琐事。”
东临骏奇悻悻然坐下,随后便是宴会正常进行,东临骏奇不时与丹月与却裳攀谈,反观东临澈则是高居主位,在先前发言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宴至酣处,忽有扈从疾奔入内:“禀家主!城外桃林西侧的镇邪碑……裂了!”
东临澈嘴角扬起僵硬的弧度:“裂便裂了,重立便是。”
东临骏奇则是拍案而起:“这可不是小事,大哥,我且带人前去看看。”
话音未落,整座栖霞阁陡然震颤,十八盏铜铃同时炸裂,符纹屏风上的金线寸寸崩断——那些根本不是阵法,而是密密麻麻的锁链,此刻正捆着一具从地底爬出的青铜古棺!
铜铃炸裂的刹那,栖霞阁穹顶的鹤衔桃枝灯齐齐熄灭,唯有那尊紫铜桃树烛台的长明灯焰光暴涨,映得整座厅堂忽明忽暗。青铜古棺从地底缓缓升起,棺身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咒,每一道符纹都似活物般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镇邪碑裂,鬼门开!”丹月惊叹一声,袖中已捏住三道符箓,符纸边缘泛起淡淡金光。
却裳则一把按住照影剑,剑鞘内枯桃花瓣骤然燃烧,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他眉心。他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武道气劲竟比平日强横三分。
东临澈依旧端坐主位,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诡异。他轻抚琉璃盏,盏中血瞳缓缓闭合:“二弟,带客人们退下吧。”
东临骏奇却纹丝不动,目光死死盯着古棺:“大哥,这棺中……究竟是何物?”
未等东临澈回答,古棺棺盖轰然掀开,一股腥臭黑雾喷涌而出。雾中隐约可见数十具尸鬼,皮肤青灰,眼窝深陷,口中发出“嗬嗬”怪声。它们行动迅捷如风,直扑厅中众人。
“是武东城的尸鬼!”却裳瞳孔骤缩。他曾听祖父提过,武东城尸鬼祸乱时,若非清河门与武庆陵驻军拼死镇压,城中百姓或将一夜之间化为行尸,届时整个水湘国甚至俱芦洲西部都将沦陷。
众人一哄而散,朝门外跑去。
东临骏奇叹了口气,“这帮人还真是,还门客呢,遇到点事就先把主子撂下自个跑了。”
丹月已甩出符箓,金光化作三道剑影,将扑向他的尸鬼斩成两截。然而那些尸鬼断肢落地后竟迅速重组,再度扑来。
东临骏奇暴喝一声,双拳裹挟武道气劲,将一具尸鬼轰成齑粉。他转头对却裳喊道:“却裳兄弟,护住丹月!这些尸鬼若不击碎肉身是杀不死,只能以仙家术法封印!”
却裳点头,照影剑出鞘,剑光如虹,将逼近丹月的尸鬼逼退。他低声道:“丹月,可有办法?”
丹月咬牙:“需以桃木为引,布‘封邪阵’!但此地桃木皆被瘴气侵蚀,唯有……”他目光落在紫铜桃树烛台上,“那烛台所制的桃木未受侵蚀,可作阵眼!”
就在此时,东临澈忽然起身,灰袍无风自动。他抬手一挥,袖中飞出无数金色丝线,将扑向他的尸鬼尽数绞碎。那些丝线在空中交织成网,竟将整座栖霞阁笼罩。
“二弟,你太让我失望了。”东临澈的声音依旧温润,却透着一丝冰冷,“这些尸鬼,本是我东临家豢养的‘护院’,你为何非要逼我出手?”
东临骏奇面色骤变:“大哥,你……你疯了?尸鬼祸乱一旦失控,整个桃心城都将覆灭!”
东临澈轻笑:“覆灭?不,这是新生。”他指尖一挑,金色丝线骤然收紧,将东临骏奇捆缚。丝线嵌入皮肉,鲜血顺着纹路滴落,竟在地面绘成一朵妖异的梅花。
东临澈的苍白面容泛起青灰——他的皮肤竟如陶俑般片片剥落,露出内里暗红血肉。
丹月瞳孔骤缩:“是‘尸傀替身术’!真正的东临澈早已死了!”
“错了,他从来就没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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