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裴崇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听到下人的回话,哼了一声:“姓陆罢?”
下人点点头,偷眼看了下裴崇。
裴崇从手边拿起一个镀银的水烟袋,他因为伤了肺,不敢再多吸香烟,大部分时候都靠水烟袋来止瘾,此时半眯着双眼,吸了几口水烟后就没了话语,像是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就在下人忍不住想要开口催问时,裴崇突然一下睁开双眼,目光凌厉望向厅门外:“让他进来,想要挑拨离间,这手段可差了太多火候。”
下人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就领着陆中孝从门外走了进来,陆中孝一身黑色中山装,英气勃勃立在裴崇三米外,与此时正蜷坐在太师椅上,老态龙钟的裴崇形成鲜明对比。
裴崇又已经恢复成了之前的病夫模样,脑袋微微垂着,一双眼睛像是睡不醒,半眯着朝陆中孝咧嘴露出个笑容:“咳咳咳,这就是彭家丫头为雁唐介绍的陆校长吧?快请坐,莲姐,帮陆校长沏茶。”
“伯父,你好,我是陆中孝。”陆中孝朝裴崇笑着开口问候:“听说您身体抱恙,所以带了些补品前来探望,只是带的东西有些多,所以等下还要劳烦贵府下人去车上搬取。”
裴崇剧烈咳嗽几声,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红晕:“十几年的老毛病了,陆校长有心了。”
“眼看就要入秋,这老毛病若是不仔细照顾,容易添些新麻烦。”陆中孝坐到旁边的客位,对裴崇似笑非笑的说道。
裴崇半眯的双眼中,瞳孔微微一缩,不过马上借着咳嗽低下头:“放心,这点病要不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命。”
莲姐端着一杯沏好的香茶送到陆中孝面前,陆中孝朝莲姐说了一声谢谢,随后把茶水放在手边:“伯父,我听裴小姐说,您伤病在肺,还是要注意些,毕竟肺者,气之本,稍有不慎,阻塞了气道,那可不是小事。”
“陆校长这是对中医也有了解?”裴崇把手里的水烟袋放下,抬头朝陆中孝似笑非笑的问道。
陆中孝叹口气:“我也是遇到了类似的病症,才有感而发。”
“哦?”裴崇眼皮抬起,朝陆中孝淡淡的说了个哦字。
“我最近帮忙打理的一间小公司,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被共产党盯上,很多员工被说服,闹着要回内地乡下,这些员工就是公司的气道,所以我才清楚,这气道被断的滋味。”陆中孝笑呵呵的朝裴崇说道。
裴崇一愣,随后不以为意的说道:“香港如今人多的是,走几个人就再招就是。”
“我也是这么想。”陆中孝接口说道:“所以我准备把挑唆共产党出头的那几个本地工会头目料理一下,伯父是业内翘楚,威望极高,这种事想请伯父出面代为通知一下那几个头目所在的公司,让几位老板重新招人,别为了这种事伤了大家和气。”
听到这句话,裴崇目光如同两把利刃直刺陆中孝,不过很快就低头咳嗽起来,莲姐走过去帮忙轻轻敲打着后背,裴崇咳完哈哈笑了起来,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这和气不要也罢,你觉得呢?该动手就动手,虽然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可是总不能由着别人坏了自己的事。”
说完,裴崇端起了茶盏,喝了口茶水。
“多谢,多谢伯父您提点。”陆中孝随之起身,朝裴崇笑着说道:“等我料理完琐事之后,再来探望伯父。”
“莲姐,替我送陆校长出门。”裴崇点点头,对身边的莲姐说道。
客厅内再度安静下来,裴崇半眯着眼坐在太师椅上垂头假寐,只有西洋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走动着。
陆中孝上了轿车,劳承乾发动驶离了裴家,嘴里问道:
“陆先生,接下来去哪?”
“徐震身边那几个人,查清楚了?”陆中孝取出香烟咬在嘴里,边打着火焰,嘴里边问道。
劳承乾正色道:“查清楚了,七个,都是本地几家航运公司的员工。”
“把人绑了。”陆中孝把香烟点燃,晃灭手里的火焰,淡淡的吩咐道:“我要亲自看着他们上路。”
“明白,姓徐的……”劳承乾答应一声,随后停顿了一下,对陆中孝问起徐震。
陆中孝眼睛望向窗外:“徐震不要动,他是共产党,不是那些人的同路人。”
“可是徐震与那些人关系紧密,留着他,岂不是更容易惹麻烦?”劳承乾不解的说道。
陆中孝声音不高,却语气肯定:“就是要留着他惹麻烦,去保险公司。”
……
裴雁唐风风火火带着丁虎从厅外快步走进来,对自己打着瞌睡的老爹开口追问:“陆中孝来过?”
裴崇睁开眼睛:“走了。”
“想来挑拨离间?”裴雁唐在裴崇面前走动了两步,托着下巴思索片刻,开口问道。
裴崇冷哼了一声:“希望我开口保下那几个挑唆闹事的工会成员,以和为贵。”
裴雁唐继续迈步走来走去,丁虎的目光则随着裴雁唐的脚步不停移动。
走了几个来回之后,裴雁唐突然停步:“如果他真的铤而走险,杀了那几个人呢?”
“他不敢,那几个人帮共产党做事,如果他真的动手,共产党那边还怎么交代?”裴崇身体朝着后面缩了缩:“不要走了,走来走去惹我眼烦。”
裴雁唐却没有听父亲的话,而是听完裴崇的话,继续来往走动,直到几分钟之后才猛然停步:“有没有一个可能,骆云甫已经暗中投靠共产党,陆中孝这次杀人是想给香港的国民党看,证明民安心向国民党,而且他动手杀人,骆云甫在内地毫不知情,或者就算知情也可以装作不知,等风波一定,把这笔账归到陆中孝头上?”
“陆中孝疯了?按你的猜测,他这一手等同于得罪共产党的同时又欺骗了国民党,到时候被杀恐怕都猜不出是哪一方动的手。”裴崇微微摇摇头,一语指出裴雁唐猜测中的问题:“他不敢杀人,除非狠下心,选一边站队,但他又不是骆云甫,没有资格做决定,只能这么受煎熬,何况,就算他真杀了人,你也不准再用场外招数,要让他茫然四顾,却无处下嘴。”
“我明白。”裴雁唐答应了一句。
“民安公司仍然没什么动作?”裴崇问道:“于世亭那边也没有?”
裴雁唐眼睛看向厅外:“没有,民安的客轮没有降价,每日哪怕空驶也坚持准点开船,于世亭那边最近和美国人走的很近,忙着捞声望,我看多半是想混个太平绅士的头衔,不过报纸上纷纷报道一个新闻,说是这两日中环冒出了个洋行,靠免费赠送金戒指,已经上万人发疯一样去买黄金券,一册四十港币,一万人就等于四十万港币,那戒指我看过,一钱重,成色很差,最多值十几块二十块,而且有人在那个洋行见到过陆中孝出现,如果这个洋行是陆中孝搞出来的,他手里如今有了钱,我要是他,恐怕也该正式迎战了。”
“降价,赠饭,打广告,场内招无非就是这些,倒是如果真让他手里握着一笔钱,去动场外招的心思,反而要头疼些,比如拿钱搞定洋人,让洋人找麻烦,所以无论他动不动那几个人,都不要再出场外招给他机会。”裴崇取下腕上的一串十八子手串,在手里慢慢捻动着说道:“还有,要防着他勾结于世亭。”
“于世亭与他是杀父之仇,家业都被于世亭夺了,怎么可能联手。”裴雁唐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裴崇眼睛一睁:“杀父之仇又怎么样,当年蓝旗帮,我黑吃黑杀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他们的儿子最终认我做契爷,只要有好处,没什么不能联手的,我现在最怕的是,就算陆中孝不肯联手,于世亭也要帮他添一把火。”
说到这里,他看向裴雁唐,又盯向丁虎:“如果陆中孝真的除了那七个人,让你的人盯好陆中孝,防止于世亭偷鸡。”
“于世亭会出手?”裴雁唐有些匪夷所思的说道:“他真的帮陆中孝添柴,本地航运公司又不是白痴,一定能查出来。”
“我要是他,就一定出手,到他那个位置,就算知道是他做的,可是裴家被斗垮,他又趁机吞了油水,其他航运公司敢说什么?一样要乖乖看他脸色行事,弱肉强食,不止是海盗信奉这四个字,做生意也一样。”裴崇说完,就靠在椅背上眯上了眼睛,就像个老眼昏花的孱弱病夫,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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