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一年七月,明军突然闯入草原,对阿鲁台一系进行征讨,阿鲁台自知无力再战遁走草原,仅留也先土干部为众部曲殿后,主要负责收集各部走散的人和牲畜。
也先土干知道,他收集的人和牲畜越多,走的也就越慢,只要被明军的前锋发现,就没有逃脱的可能,不死也得扒层皮,何况阿鲁台就是想要他死,于是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派出部族里所有的探马来回于草原之上,保证部族和明军始终处在一个安全距离上,既不远离也不接近,只要掌握明军的动向即可。
第二,与其妻子的部落保持联系。
第三,看天。
他就这么带着族人一点一点的深入草原,曹阔先时不明白他为何每日望天兴叹,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的也猜到了一些。
草原上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冷的非常快,唐代诗人岑参曾说“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曹阔所在的地方九月中旬的时候就开始下雪了,随着气候逐渐变冷,大地被白雪覆盖,牛羊的食物来源开始减少,如果没有足够的草料供应,一旦进入十月,天气急转直下,那便是死伤无数,这种损失对于部族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不但是牲畜,族人的生活也成问题,以往族里的老弱都会去收集风干的牛粪以抵新柴,可是遇到战争,还哪里有净土给老百姓存牛粪呢,在皑皑白雪中苟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扛得住的,何况生活本身不仅仅是一块燃烧的牛粪。
也先土干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时常一个人躲在帐子里愁眉不展,随着雪下的越来越大,他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沉重,掀开帘子狠狠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却发现曹阔站在雪地里看书,怕自己的傻儿子冻坏了,拿上一件披风就走了过去:“在看什么?”
“是羽涅,父亲大人。”曹阔抬头微笑。
“羽涅是什么?”也先土干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矾者,燔也,燔石而成也……”曹阔拿着苏迪亚那本医书照本宣科,刚好翻到了明矾的提取与作用那一页。
也先土干听罢,仰望着漫天雪花说道:“我听说过一个故事,相传西域有一王,养了一只凤凰,三年不叫,一日王命人挂了一面镜子在凤凰面前,那凤凰见到镜子中的自己后,悲鸣一声就飞走了。”
曹阔在心底竖起一万根而中指,也先土干说的这个故事是宋朝一位大叔写的《异苑》当中的一篇,书中尽是神怪故事,而那西域王养的也不是凤凰,而是鸾鸟,一种和凤凰差不多的鸟。因为这个故事,后人多以“对镜自怜”形容自己的孤独与失意,唐代李商隐在《鸾凤》中就有此说。
而也先土干仅从“羽涅”二字就联想到了凤凰,又从凤凰想到“青鸾舞镜,一奋而绝”,可见他对当下的自己感到多么无助,又多么想摆脱眼下的环境。
曹阔是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此想的,其实也先土干是受过明廷册封的,官职是都督,这种行为在草原上无疑会被视为背叛,这也是阿鲁台排挤他并且成功了的众多原因当中的一个。
其实阿鲁台也有明廷“和宁王”的封号,而且还是他主动向明廷求来的,但作为鞑靼首领,阿鲁台求封赏是为了对抗瓦剌,可也先土干作为他的下属也受封,意义就不一样了,所以成为了草原上的异类。
而眼下也先土干的部落孤军流浪在草原上,又适逢天气转冷,如果不能及时给牲畜寻找躲藏的地方,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灾难。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在望不到边际的大草原上,傲雪凌霜足以绝了所有人的路,所以当他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曹阔就知道他的想法了,所以顺着也先土干的话问道:“义父大人知道那凤凰去哪儿了吗?”
“本来不知道,但是看见你,义父就知道它去哪儿了。”也先土干没说凤凰到底去了哪里,只是在曹阔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就径自离开了。
曹阔没有追问,只是觉得不远处挤在一起的绵羊一个个都变成了羊驼,心想你投敌就投敌,干嘛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推,人都说也先土干是草原上最狡黠的首领,我看你是最无赖的首领对。
事情果然如他所想,进入十月,也先土干妻子所在的部族突然与他们汇合,并且两个部族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兴和方向。
也先土干可不是去关外劫掠的,而是因为关内就是虞台岭,他打探到朱棣已经到了万全右卫所辖的上庄堡,这回他是铁了心离开草原,投奔大明去了。
由于他提前做了安排,所以这次部族迁移非常顺利,等阿鲁台发现他们没了的时候,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而且没等也先土干跑到上庄堡,他们就早早的在宿嵬山口碰上了明军前锋陈懋的队伍。
陈懋早年虽然是降将,但也是靖难的老人了,其父陈亨在建文二年战死,他便带着陈亨的旧部继续作战,一路杀到了朱棣登基,之后更是镇守宁夏府,杀的战功赫赫,朱棣数次征讨鞑靼他都首当其冲,这次也不列外。
但朱棣征讨鞑靼并非每次都杀的天地变色,也有几十万队伍站在草原上看不到人的时候。就比如这次,大军在草原上溜达两个月了,愣是连只羊都没找到,不但陈懋着急,就连朱棣的嘴上也起了一串燎泡。
皇上可是力排众议非要来草原打架的,为这事还把几个唱反调的言官下了大狱,这要是一颗脑袋都拿不回去,那就真是颜面扫地了,作为大军前锋,无功视为耻,因此当陈懋突然看见黑压压的人头的时候,乐的嘴都合不拢了亲自跑到三军阵前去观摩。
陈懋不愧为打了一辈子仗的将领,一看对面队伍里夹杂着无数牛羊和老弱就知道这些人不是来打仗的,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是迷路了,要么就是来投诚的。
不过作为一辈子与马为伴的鞑子能在草原上把自己丢了基本不可能,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想,对面的队伍里很快冲出三匹马,在他们身前五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在马上开弓搭箭,对着他就射了过来。
陈懋看看左右,眼中不乏怀疑的神色,心想这人若不是膂力过人,就是担心靠的太近会引起他们的误会,那意思如果这支箭落在两军之间,有哪位将领甘愿冒死取回。
然而曹阔的箭从未让人失望,直奔陈懋而来,而且箭势一路不减,只是在接近陈懋马头的时候突然“突噜噜噜”的直打转,由横着变为立着飘到了陈懋的手里。
“啪”陈懋单手抓住箭杆,三军阵前鸦雀无声。
“何人箭术如此了得!”一个拿着刀牌的偏将还想为陈懋挡箭,结果那箭到得阵前自己主动减速并“站住”了,再看那箭杆上除了一封书信并无箭簇,这可是了不得的箭技,故此大喝一声。
且不说没箭头的箭能射五百步,就说这箭杆由横着变为竖着的控制力,三军之中就无一人能及,所以阵前将士都朝对面眺望。
陈懋摘下书信来看,果然是一封降书,不由得开怀大笑,命手下将领立刻安排接降,并引阵前三人到帐内叙话。在搞清楚也先土干是也先不花的六世孙,乃草原王子之后,立刻将此事禀报朱棣。
朱棣听说也先土干带着两个部落来投,高兴的连嘴上的燎泡也不觉得疼了,亲自召见了他,并赐名金忠,封忠勇王,赏赐金银珠宝无数,连御用的仙丹也给了两颗,谁让草原王子这么上道儿呢,挽救了他老朱的面子。
也先土干虽然在投降的过程中耍了心计,等到朱棣最“饥渴”的时候才出现在明军面前,但也没想到大明皇帝会给这等封赏,要知道异姓封王可是天大的恩宠,在封建王朝,即便是分封宗室子弟为王,也都是同姓同宗,异姓王在历史上也极为少见,虽然他这个王有名无实,但也举足轻重,更是对朱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实明军对草原深处的道路并不熟悉,每次征战都是因为没有地利而不敢深入,不过有了也先土干的加入之后就不一样了,所以君臣之间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朱棣得知阿鲁台早已跑的没了踪影以后,就不在命大军穷追不舍了,他有了草原王子归降这样的战绩,不愿在冰冷的草原上久留,大军于腊月班师回朝。
曹阔深知自己的样貌在草原牧民当中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未免引人注意,在那一箭过后就躲在人群中不再出来。
然而陈懋对他的印象极深,不但是因为他的箭术,还因为他是明人。有这样箭术的人若能在他的军中效力,无疑会如虎添翼,但当他打听到曹阔是也先土干的义子的时候就为难了起来,毕竟也先土干已经是忠勇王了,他作为将领抢王爷的义子去打仗,好像有点不把王爷放在眼睛里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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