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上午阳光灿烂。
小区街道上,周清一手拎着折叠床,一手提着鸟笼,踱步走向平时晒太阳的活动广场。
刚踏过街道,便见一群老头老太太围在中央,一阵叽叽喳喳。
在他们中央,是一个随地摆放的小摊,一个留着胡须身穿道衣的中年男人坐在凳上,面前摆着一副八卦图,扮得像个街头算命先生。
这小摊已经在这摆了有一阵子了。摊主刘归山平均一周来一两次,而内容也正如这表面所见的一样:相面算命,一次五块。
在这满是大爷大妈的小区边,这样一个算命摊的吸引力就如同4090打一折,属于是哪怕不买也总得去瞅上一眼热闹。
也正因如此,这算命摊的生意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红火。
一开始还只是零星几个人半信半疑地去,再后来逐渐开始排队,到了现在已经几乎形成了明星效应,只要一出现立刻就能涌上一帮拥簇者。
“欸,这不是小周嘛!快来快来!”
一个人影从围堵的人群中探出头来,向他这边高声招呼着。
是吴大爷。今天他居然没有去找人下象棋,而是也跟着众人挤在了这算命摊之前,吸引力可见一斑。
“这刘大师算命算的老准了!平时你上班老碰不上,亏大发了,今儿可算赶上,过来算一卦吧!”
“不用了。”周清向那算命师刘归山扫去一眼,“我不太信命这东西,还是别平白浪费钱了。”
“欸,刘大师可不止是算算命、还会给你提好多有用建议呢,让他指点指点准没...欸!咋走了!”
话音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拎着鸟笼和折叠床,向着他惯常晒太阳的角落走去。
那角落处种着片片的槐树。虽然如今时至初秋,树上的槐花已经谢了许多,但仍有一两朵不屈的白色花朵挺立在枝杈上,尽情向人间释放着香气。
他很喜欢槐花。一千三百多年前,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两侧便种满了槐树,一到花开时节,整片大街都是蔓延的香气,白色的花瓣铺满整条大街。
那番槐花盛开的景象,李世民看过、李白看过、颜真卿看过;同时,叶千笙看过,袁天纲看过,他也看过。
如今一千余年过去了,古长安城痕迹已经被抹消了许多,朱雀大街也被商业区和地铁占去,但梁州市内却处处可见槐花的踪迹,皇城中的名花如今已长在了居民小区边。
他在花开最多的槐树下挂好鸟笼摆好折叠椅,舒舒服服往上一躺,尽情享受今天下午的日光。
风流吹过耳畔,带来鸟鸣和叶片摇曳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喧嚣。
先是吴大爷的声音:“哎,刘大师,那小周好像不太乐意过来,我没劝动哇。”
接着中年男人的轻笑,是那刘归山的声音了。
“没关系,这也正常。那位小兄弟年纪尚轻,未经红尘打磨,不信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也确实。要我年轻个三四十岁,肯定也不信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觉得自己能逆天改命的。”
“若连年轻人们都坚信天命既定,这人间还有何乐趣可言?”
刘归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惋惜:“不过,我们这派的祖师曾说过,逆天而行乃是禁忌之途,终将付出惨重代价...还是希望那小兄弟不至于因此失足吧。”
“嚯,大师就是大师!瞅瞅这格局!”吴大爷显得很是兴奋,“那大师啊,我这两天老觉得眼皮子跳啊,你帮我瞅瞅这是个什么兆头...”
声音阵阵随风飘来。在几百米的距离下,这对他而言与在耳畔议论并无区别。
人们总是喜欢背后评价,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所谓无心者无罪,这些人只当他是普通人,那一番话也不过出于自身所见给出的谏言,并无什么计较的必要。
而且,某种意义上,那刘归山也的确有评价的底气。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见到那“算命师”刘归山的时候,便看出了此人身上的玄机:灵力波动少得可怜,但神魂却异常强盛,这是典型的易术修士的特征。
和灵力的修炼法相比,易术的修炼离不开观察人间万象,因而大部分易术修士都会选择借假身份游走凡俗,其中最常见的假身份就是算命师或风水师。
当年他的老友袁天纲也用过类似的身份,结果因为造诣过高搞的自己太过出名,甚至真名还上了人间史书,想脱离凡俗的时候怎么都脱不开,只能编了个假死的理由才得以遁走。后来他没少拿这事嘲笑对方。
在进入仙盟后,袁天纲偶尔也还是会换个别的名字重回凡俗,继续行相面风水之事,大多数名字用一次就丢掉。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痴心修炼,后来发现单纯兴趣所致游戏人间。
他还记得一次他跟袁天纲同行经过长安城,恰好碰上一位书生来相面,袁天纲上下看上一番,便当即笑呵呵表示公子此番来京将遇桃花运、只是这桃花会伴随血光之灾,需谨言慎行。
这一堆谜语连他都听得不明所以,那书生更是摸不着头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致谢离开。
结果那书生刚走出门,便被一辆行过的马车撞倒在地,眼看摔得头破血流,接着马车门开,一位豆蔻女子走下车来,一边道歉一边关切地询问书生伤势。
几年后他再路过凡俗,听说那二人成亲了。
类似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他也由此奠定了对易术修士的最初印象——不说人话。
一开始袁天纲的这个毛病尤为严重,时而能把人听得急死。后来他与其进行了几次亲切友好的交流,总算是让这人说话时稍微少拐了那么几个弯。
结果现在这都几百年了,如今的易术修士一张嘴还是什么“血光之灾”、什么“印堂发黑”,难道修了易术都会变得神神叨叨?
话虽然这么说,但反正这刘归山只是在行自身修炼之事,不害人不扰民不坑钱,也算是和当初的袁天纲一样以自己的方式入世,他也就任其去了。
周清闭着眼,任着阳光照在身上。正假寐的当儿,摆在旁边的手机突然振了一下。
他睁开半只眼,点开屏幕,一条微信消息映入眼帘。
【佳佳今日不佳:周清,你认识袁天纲么?】
一行字写的明明白白,让他又睁开了半只眼。
这几年他专注红尘炼心,没有特意去留意老朋友们的事,没想到第一次听到却是从秦佳佳这里。
莫非那袁天纲也加入了华国官方?想想之前那人游历期间也曾为大唐王廷效命,这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他枕着手臂,一手笔划输入。
【清:认识。】
【佳佳今日不佳:你真认识啊!我收到了条消息,说他可能马上就要死了,会带来很多麻烦事】
袁天纲要死了?
周清睁开了另外一只眼,眸中闪过思索。
在六百多年前最后一次见到袁天纲时,他便已经突破化神。按照化神境易术修士的寿元,他如今至少应该还有五百年以上的寿数才对。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眸色随之转深。
【清:他如今人在哪?】
消息发送,对面的聊天框安静了片刻,不知是愣住了还是在找人问情况。过了大概十分钟,才有新的回信进来。
【佳佳今日不佳:具体位置不太清楚,但听他们说大概率是在益州的天机院,那个单位在...】
一串地址被发了过来,周清望着那一行字,眼睛微微眯起。
易术之道求的便是一个感悟天地修身养性,能导致损身折寿的,只有一种可能——窥探天机,天道反噬。
他将手机放入兜中,慢慢从躺椅上坐起,目光朝向益州方向。
许多年前他曾亲眼目睹过一次遭受天道反噬的后果,也是那时,他明白了“触犯天道的代价无人可挡”这句话的重量。
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
而如今,他恰有一分换天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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