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声传来,一辆黑色商务轿车停在天机院大门前。
早已在候了许久的众专员立即迎上前去,所有人的目光汇成一点,看着那车门滑开,露出其中身穿道袍的身影。
“我是天机院负责人罗明先,在此代院内众人欢迎玉露宗郑长老莅临。”
罗明先走上前去,两手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两手拇指上翘,行出一个标准的宋代叉手礼。
从内心来说,他其实并不太愿意向眼前这人行礼。
作为益州最大的超凡单位,天机院此前和玉露宗时不时就有擦枪走火,他一看到这人衣袍上的玉露宗标识就想皱眉。但毕竟是商谈场合,该做的把式还得做全。
那玉露宗长老微微点头,嗯出一声:“玉露宗郑忆秋,在此谢过天机院的迎接。”
罗明先终于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长老嘴上说着感谢,但在这种正式的商谈场合下,他已经行了礼,对方却并未回以同样的礼节,而只是这样敷衍回应,其中意味是什么不言而喻。
在微妙的气氛之下,双方简单地寒暄两句,共同走入天机院的会客厅内,分坐于长桌两侧。
罗明先与秘书坐在中央,身后列着官方的几名护卫修士,门口则站着持枪的特警。在他们对面,郑忆秋同样落座,慢条斯理地品着呈上的茶水。
“听说玉露宗九转丹神妙无比,有延寿之功效,天机院希望能收购部分,不知贵宗如何报价?”
与修士交谈,开场不需要太多的商业礼节。罗明先流程性地客套几句,便切入了正题。
看这玉露宗的样子,他也不想跟对方多做纠缠,买完药就送客。背靠着华国官方,他有底气不卑不亢。
郑忆秋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道:“罗院长既知道九转丹,那可知道这丹要如何炼制?”
这文不对题的回答让罗明先心下暗啧,但表面上仍保持平静道:“还请郑长老指教。”
“这丹乃是五百年前我宗先祖所创,丹方囊括诸多天材地宝,更有着朱果这样五百年一熟的奇品。而炼制过程亦是难之又难,即使在我宗之中,也是非丹术化境者不可尝试...”
他在那悠悠而谈,听得罗明先脸色越来越沉,耐着性子等他说完,这才道:“听起来果真是难得的灵丹妙药。那么贵宗是希望我们用什么来交换呢?”
“这等天品灵丹乃是无价之宝,若论寻常物质,未免落了庸俗。”
郑忆秋道:“财物之类便不作考虑了。自此以后,青城山周遭五百里的乡镇划归玉露宗治下,地方民众全部由宗门进行管控,官府不作多余干涉。”
“如此一来,玉露便可与华国官府结为盟友,这灵丹也可当作盟友之礼送予你们,如何?”
罗明先眉头微微一跳,身后的特警与护卫修士亦然变色。
“郑长老真是说笑了,我想贵宗应该清楚这句话是何意味。”
罗明先的话沉了下来:“如今修真界由宗门与官府共治,这是《修士管理法》的规定。此前几位试图违法者,无一不被纳入违禁名单之中,玉露宗应当听说过他们的结局。”
“看来是我宗消息滞后,在此驻扎八百年,竟还未听说过有什么修士律法。”
郑忆秋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那几名护卫:“不过既然已有修士情愿入局,那我们便也就入乡随俗罢。”
罗明先感觉额头下突突地跳起。这玉露宗不可能不知道《修士管理法》的存在,却还如此狮子大开口,明显是装傻充愣有意为之。
“今日我们只是来作商谈,本是为等价交换。”他看出形势,语气也跟着变冷,“若是贵宗无意开价,那就请回吧。”
“我等已开出价码。至于延寿的功效值不值得起这个价目,天机院应当最为清楚。”
郑忆秋摇了摇头,将茶杯放至一边:“无妨,罗院长,我可以再予你们一炷香...哦,按你们的话说,应当是半小时吧?半小时的时间,你们还可以再作考虑。”
哗一声轻响,罗明先自椅子上起身。
“失陪。”
向身边的秘书和护卫们吩咐几句,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外,号来几名修士和特警护卫,直向院落里侧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再度拿出那三枚铜钱,神魂再度连接天地,手指一弹,硬币抛起。
问:玉露宗是否是真为卖丹而来?
硬币叮地落在地上,却并不翻面,只在地上反复旋转,飘忽不定。
这证明,以他的易术道行并不能得到结果。
罗明先眉头微微蹙起。
他虽然不知具体,但这玉露宗显然不可能是专程过来上门挑衅的,必然是抱着某种不寻常的目的。
就郑忆秋刚才的那番话,但凡是个小点的宗门,罗明先都会直接通报环卫局,以涉嫌封建主义复辟为由对其出手,然而现实的情况让他不得不暗自掂量。
但且先抛开这里是公开正式场合、他需要顾忌天机院的法治形象和对外关系的原因不说,那郑忆秋乃是长老级别的人物,而背后更是蜀地大宗玉露宗。
要怎么做?是要就此留下那人,还是...
罗明先反复摩挲着那枚铜钱,磨出阵阵汗渍。。
“罗院长,天师刚刚传话让你过去。”
属下的呼唤叫醒了他,他深吸口气,带人一路奔过院落,奔向最内侧的静室门前。
推门入内,一身青衣的袁天纲依旧坐在那张棋桌之前,正翻看着一卷形似棋谱的书册。
罗明先暗地松了口气,上前道:“天师。”
“方才,天机院内有外人前来。”袁天纲放下书册,淡淡道:“是那宗门中人吧。看你气机如此波动,是他们有所为难?”
与玉露宗交易的消息是没有提前告知给袁天纲的,他知道天师一向不赞成为延寿之事耗费心机。
但看这样子,这院内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感知。
“天师,我们...”
罗明先深吸口气,将方才所见的一切告知于他。
在他说话过程中,袁天纲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波动,直至说完,才轻轻叹出一声。
“那玉露宗中人此番前来,本就没有打算真交出丹方。而且,即使他们真能炼出延寿之丹,也无法抵消天道反噬的痕迹。”
罗明先面色难堪:“他们对您有恶意,那也就是说...”
“修真界之中,想叫我死的人太多太多,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成千上万道针对我的因果,玉露宗若是其中之一,也不奇怪。”
袁天纲看了弟子一眼:“依照平时,你早该想到这一点。此番你是乱了方寸了。”
罗明先无法和那道目光正对,只默默看着地面。方才在谈判场上他始终沉着冷静,面对袁天纲时却一下变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孩子,我此前与你说过许多次,不要再做徒劳之事。”
“生死自在天命,当初连那周无清都无法跳出天道桎梏,如今我之终局也不过早晚之事。”
袁天纲摇了摇头:“待会便叫那宗门中人走罢,此时与他们翻脸对天机院而言并非良事。我已做了布置,在寿元耗尽之前,我会留下气机震慑那些宵小之辈,叫他们不敢妄动。”
“至于你们,与其徒劳耗费心机为我延寿上,更应当将这心力投入于易术修行,在我离开之后依旧能撑起天机院,而非去做无用的努力。”
“生死大限乃众生天命,而今我的天命将至,与其对抗只会引来灾祸。无论何人,皆跳不出这等...”
话音突然梗住,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像是定格在了原地,罗明先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屋门口看到了一道有些突兀的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穿着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眉宇间似有一股慵懒之意,看上去仿佛是在家宅了一整个假期刚出门溜达的大学生。
但这里可是天机院!且不说四面把守的特警和数个金丹乃至元婴境的精英,这院内的可都是主修神魂的易术修士,神识比一般修士要强上几倍不止,居然没一个人发觉到他的进入。
甚至连天师也没有感受到!
心脏骤然紧缩到极致,罗明先倏地转头,望向身侧的袁天纲。
转头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声物体坠地的轻响。
啪嗒。
袁天纲手中的折扇落到了地上,他却对此置若罔闻,只是盯视着进来的那道人影。
跟随袁天纲学艺十数年,罗明先还是第一次看到见多识广的天师露出这样的表情,简直像活见了鬼。
就在几道呆滞的目光注视下,那人旁若无人地走入室内,来到中央的棋桌之前,腿一伸勾来旁边的椅子,慢悠悠地坐在上面。
“闲来无事,来找道友对弈一局。”
他捻起桌上的一枚棋子:“这会有没有兴致?”
长久的寂静,连窗边的竹影都不再摇动。半晌,袁天纲忽然笑出一声,俯身捡起地上的折扇,落座于棋桌另一侧。
“乐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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