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山薛家其实已经没落了,早在三代之前,薛家船厂就已开始败落。他们默守陈规,坐吃山空,对外摆着的是薛家的花架子,对内的日子却过的一日不如一日。
在薛忘十岁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家是富甲一方的江南豪绅,直到他看到父亲为了给祖父过寿宴客,祖母和母亲连衣裳都拿去外当,他才意识到原来薛家早就成了一具空壳。
他开始注意家里早就破败的灯笼、减少的仆从,母亲坐在灯下亲手缝补的衣物和热了一遍又一遍的剩饭剩菜。
他很困惑,因为祖父和父亲好像丝毫没受影响,他们永远穿的光鲜亮丽,永远有好酒好菜来款待贵客。
他们有赴不完的品茶会、斗花宴,每次回家都会醉醺醺的叱骂母亲和祖母,让她们交出更多的银子。
母亲哭着说账上没银子了,父亲便会对她拳打脚踢,他说娶妻当日就对你托付了中馈,你竟说账上没银子?必是拿去滋润了娘家弟弟!
直到父亲一掷千金买了块人人称赞的太湖石回来,当天夜里,父母二人大吵一架,第二天母亲就悬梁自尽。
薛忘质问父亲,既然早知家中没了银钱,为何还要破费,他爹当即甩了他一个耳光,并丢给他一句话:这是爷们的脸面,你一个小孩懂个屁!
从那时开始,薛忘便立志要做和祖父、父亲不一样的人,最起码,他不会放任薛家继续落败!
加冠后,祖父和父亲接连病逝,他成为家主,排除万难重开石头港的船厂。
从前,薛家在仓山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但现在,他却要做小伏低卑微的去讨好每一个人,也是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早在多年前,祖父和父亲就已经是别人逗趣的乐子了!
薛宅正堂内,沈玉阙看着薛忘这张堆满笑的脸,有些不安。
“沙城之事,让薛家主见笑了,我也是有苦难言。”
“明白,明白!”
薛忘亲手接了下人端来的好茶送到沈玉阙面前。
沈玉阙受宠若惊,对着薛忘颔首,算是致谢。
薛忘笑道:“大小姐要接手沈家船厂在下也有听闻,当时我就在想,若大小姐是聪明人,说不定会来找我要回唐辞,现在看来,我竟是猜对了!”
“家主是通透之人,小女尚未谢过您的成全。”
说着,她便起身要对薛忘行礼,薛忘连忙虚扶了一把。
“哎呀,大小姐不必如此,咱们两家同吃一碗饭,本就是一襟带水的自家人,何必如此生分!”
沈玉阙回以一笑,她虽然不了解薛忘的为人,但她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果然,薛忘又道:“唐辞,我可以放他走,但昨日大小姐也看到了,谢公子想找我薛家定制一艘宝船,他可是冲着唐辞的手艺来的啊!”
沈玉阙没说谢昀已经改变主意,这样的事情要说也该是谢昀来说,她说反而得罪人。
“实在对不住,不过我觉得薛家船厂也有许多手艺超绝经验丰富的能工巧匠,有没有唐辞对家主来说应该也无关紧要。”
薛忘谦虚的摆摆手:“我也不怕大小姐笑话,没有唐辞,这个单子我薛家还真是吃不下来!”
沈玉阙有点紧张,他怕薛忘会出尔反尔,但她又相信,薛忘既然肯跟她谈,必然有可以商量的条件。
“那家主的意思是?”
薛忘看着沈玉阙说:“不如咱们就此约定,此番大小姐如果能顺利接手船厂,谢家这门生意,你我共同完成,如何?一来,弥补我薛家的短板,二来,咱们也是有钱一起挣嘛!”
沈玉阙心里一个咯噔,谢昀昨晚已经跟她说过,会将宝船交给沈家来做。
但谢昀先来的薛家,所以薛忘依旧认为这门生意是他的。
如果将来谢昀和沈家签了契,有今日的约定在先,她还是要和薛家合作,利益对分。
她深深看了眼薛忘,隐约觉得他笑容背后还藏着别的深意,她甚至有些纳罕,薛忘是不是已经知道谢昀打算换船厂了呢?
不过此事本就是唐辞理亏在先,只要能将唐辞带走,一切都好商量,况且她如果真的能接手船厂,琐事繁杂,与薛家共同完成谢昀的订单反而能为沈家船厂分担一部分重量。
思及此处,她果断应下。
“好,小女愿意合作,还要多谢家主这样高看我沈家船厂!”
“大小姐谦虚了!从我听说你杀回沙城开始,我就知道你绝非普通女子!负重前行,你我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人啊!”
薛忘说着端起茶盏以茶代酒,向沈玉阙敬了一杯,颇有些惺惺相惜。
沈玉阙也饮了一口清茶,二人算是达成了口头约定。
座下,唐辞插了句嘴:“薛家主,那阔船的事……”
“哦,我不是说了吗,阔船要修的,三年五载恐怕难以修复完整!”
唐辞脸色一沉,他记得之前薛忘不是这么说的,他现在出尔反尔就是在表明他已经不想借了。
沈玉阙也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便也没有强求。
薛忘还想留在她们在家里吃过午饭再走,但沈玉阙惦记着家里的事情,再三推脱了,只说将来有机会再来薛宅拜见,也欢迎薛家主得空去沙城做客。
沈玉阙一走,薛忘就摸着下巴大大松了口气。
他比谁都清楚,唐辞留不住。
唐辞当初投奔薛家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借用薛家阔船打捞沈家夫妻的沉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薛家阔船早就腐朽的只剩龙骨!
唐辞借船,他拿不出来,人,自然也留不住。
还有一点,扬州刺史能为沈玉阙奔袭百里到沙城捉拿沈耀,可见沈玉阙背后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如今他手上的行商与扬州往来最是频繁,董家他也得罪不起。
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有谢昀,谢昀说起宝船的时候他本想拒绝的,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薛家船厂的实力。可谢财神却有一掷千金的实力,如此诱人,哪怕他接下生意再转给别家也能从差价中赚个盆满钵满,所以他全程都表现的很感兴趣。
直到他得知沈玉阙和谢昀是旧相识,他又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谢昀如果两家权衡,将有有很大的可能把这门生意交给沈家,毕竟沈家船厂的实力在那摆着,唯一的遗憾就是沈涟已死,沈家女想要掌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生意真的归了沈家,那他将一无所有。不如就抓住唐辞一事和她约定这宝船的生意将来两家共同接手!
一来,有人为他兜底,不怕宝船造不出来!
二来,一旦谢家的宝船正式完工,便预示着薛家船厂的能力已足以和沈家比肩!就此名声大振,东山再起也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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