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请大当家与我赌这一次。”
沈玉阙端坐在粗木桌前,她虽是弱女子,但那双明亮的杏眸却坚毅笃定,小小的身躯下恍如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去岁,漕帮有艘运粮船曾在燕子矶沉没,是也不是?”
周胜点头,那艘运粮船本是奉朝廷之命往蜀地运粮,为解当地水患之后无粮可吃的困境,但因为船沉了一艘,许多原本不该被饿死的灾民接二连三的死于饥饿。
也便是方才周胜所说,时间就是性命,半点也耽误不得。
沈玉阙道:“我曾听坊间说过船沉时的景象,当时风平浪静,后舵尾端突现旋涡,直至船沉,大当家可知是什么缘由?”
周胜摇头,只见沈玉阙起身,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粗木桌上三两笔画出他们用的那艘运粮船。
船是十年前的旧船,其实不应该称为旧船,往往一艘好船用一二十年反而更结实耐用,操纵起来也会更加熟稔便利。
这船是漕帮吞并江南运粮队时一并得的,不知是哪里造的,用了几年也没什么毛病。
“舵叶失调,”沈玉阙边说边画:“尾舵年久失修,吃水一深就容易出问题,所以尾舵下方才会出现旋涡流。”
周胜好奇的起身看去,他原本以为沈玉阙能说出问题所在是她听沈涟或者别人说过,但从她画图的熟练程度来看,她竟真的是明白其中关窍。
她将那艘十年前的宽体粮船画的分毫不差,还在旁边飞快画出了所用尾舵的形状,以及操作台的细节。
她换了个地方,画出舵叶失调后搅动水面呈现旋涡状的画面。
沈玉阙说:“这宽船虽然运载量大,但也存在一定风险,我建议漕帮若还有这样的船正在使用,可以依次送来船厂检修一遍,延长使用寿命,以免再酿成大祸。”
周胜没说话,只是绕着桌子看沈玉阙画的图,他一边看,一边微微蹙眉。
沈玉阙见他如此,便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随即趁热打铁:“我父亲在时就曾与漕帮做过多次生意,您也是因为信任家父,信任沈家船厂,这次才大手笔的订了十艘货船。只可惜这突然发生的意外无法让父亲继续履行契约,我愿接手船厂,接手契约,替父亲完成这一遗愿,继续履行与大当家的合作。”
周胜这才抬眸看她:“我怎样才能信你?”
“您可以不信我,但您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漕帮近几年的生意在不断扩大,你们缺船,往南往北都有好的造船厂,可他们对我们江南水域未必有我这样了解,也未必能满足大当家的需求。”
这点倒不假,运河漕帮虽然也会在大周各地跑商,但最多的商路还是在江南运河之上。
外地船只,未必就会适应运河的深、浅,而能造出江南货船的除了沈家船厂就只有石头港的薛家。
“大当家,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找谁来造这十艘船,都是铤而走险。”
沈玉阙笑着自嘲:“您找我,可能担心我一个女子,接掌这庞大的造船厂不能调度得当,无法按时交船。您找薛家,更是不知他们如今什么情形,毕竟薛家这几年只修船,还从未真正造出一艘完整的船。至于别处的,风险同样存在。”
“我听说……”周胜道:“你们沈家之前想把船厂卖掉?若是卖掉,说不定也是一场生机。”
“是吗?”沈玉阙笑容加深:“那为什么您在听说沈家船厂要被卖掉的时候,就催大当家来要定金呢?可见,您心里自有权衡,知道船厂易主反而风险更大!”
周胜呵呵笑了起来,用食指点了点沈玉阙:“沈涟跟我说过你,他说,若你是男子,不必外嫁,便是他最理想的接班人。”
沈玉阙错愕,她有些意外,爹是在什么情形下说起自己的呢?
只听大当家又道:“你只知我们是生意上的契约关系,那你可知我和你爹还是私交甚密的好友?”
“不知……”
不过她知道爹待人真诚,确实有很多朋友。
“我让大荣来索要定金,其实并不是想毁约,”周胜笑眯眯说道:“我那是做给你堂哥看的,原本我以为出面阻止的会是他,届时我会订单作为要挟,替谢家买下船厂也说不定!但我没想到,出面阻止的会是你!”
沈玉阙有些激动的看着他:“您……”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爹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啊,虽然我也不知谢家买下后会如何处理,但我当时并没想那么多。”
沈玉阙眼眶微红,双手叠于额前,行了大礼:“小女在此谢过大当家的厚爱!”
“好了好了,”周胜爱怜叹道:“听你这般慷慨陈词,我便知道你爹已经后继有人,那我年底就等着你交船了,沈大小姐。”
沈玉阙的心头热流涌动,这热流汇聚到眼眶,让她眼尾绯红。
她捏着小拳头重重点了点头:“大当家放心,我不会辜负您和漕帮的信任,也不会辜负爹的信任!”
“好!”
如此,他们之间便达成了新的契约。
曾经属于周胜和沈涟的契约在今日消弭,新的契约和新的开端则属于漕帮和沈玉阙的。
关二爷有些激动,他以为那日看大小姐亲自动手改尾舵已颇受震撼,但没想到今日还有更大的惊喜。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开始觉得,兴许东家并没有走,他在冥冥之中一直保佑着船厂吧。
棚屋外时不时还会传来谩骂和打斗的声音,他们既已谈完,便也不再耽搁,赶紧出去阻止。
三当家周荣被董乘风欺负的有点惨,一见周胜出来就向他大哥告状。
周胜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直接夸起了董乘风的功夫十分了得。
董乘风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说道:“也不看看邗江水匪是被谁打的头都不敢露的!”
周胜一听,毫不含糊,又是一番真诚的恭维,可把董乘风骄傲坏了!
沈玉阙正在看他们说笑,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向她跑来。
“阿迟?”是家里的小厮。
阿迟气喘吁吁的跑到沈玉阙面前说道:“大小姐,您可算回来,快,快回家看看吧!沈大爷,他,他带了买家和,和宗族耆老来,这就要卖船厂了!马上要画契了!云妆拦不住,还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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