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棠接连坐了八天的马车,如今再叫她坐是不肯了,庄奇还想安顿人抬轿子来,一边说道:
“如今蜀州大多地区已经沦陷,最初还算地形较好之位,又有重山阻绝,因此殃及的并不严重,不过依旧免不了道路积水,土地泥泞。唯恐污了公主的罗裙锦靴,所以还请公主入轿吧。”
祝棠冷眼朝着他看去,轻笑了声,说道:“你当本宫是出来游玩的吗?这么矜贵。既如此,我又何必出这门,还是你们都觉得,我只是来镀金的?”
庄奇连连道:“微臣自然不是这意思,实在是公主金枝玉叶,不能沾染尘埃……”
“够了,本宫说了,本宫想走过去。”
庄奇有些为难,但见她心意已决,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离去了。
祝棠看在眼里,没多久她就明白他让自己坐轿子是为了什么。
城门口的雨水清理的还算干净,越是往城内走,就会发现有些地方的积水越深。
这还只是表象,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路边行走着几具枯骨,身上的皮包着肉,还可见身上的挫伤,不知是感染了什么病症,皮肤溃烂流脓。
他们行走时犹如枯木,双眸无神,只是看向衣衫整洁,器宇不凡的一众人时,眼底才多了几分光亮。
想要朝这些人扑来,却被官兵拦住,于是直接跪倒在地,对着几人不断磕头:
“大人!贵人!赏口吃的吧,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祝棠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思绪,没有再看他,不做停留的离去。
这一路上这样的人很多,多到数之不尽。
还有倒在路边的尸身,不知死去了多久,无人收敛,任由其陈列在那,发出了浓郁的腐臭气味。
这哪里是人间?这简直是炼狱。
裴衡有些不忍,取出帕子,给祝棠遮掩口鼻,说道:“初来此地还是得多注意一些,切莫染上什么病症,还不等开始治水,自己先病倒了。”
祝棠没有拒绝,用他给的一方帕子捂住了口鼻,上面还残留着裴衡身上独有的体香。
一路来到庄奇为迎接祝棠到来打造的府邸,占地甚广,修葺豪华,琉璃玉瓦,金柱红墙,雕梁画栋,处处雅致。
祝棠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庄奇邀功般说道:“这座府邸是临时修建的,前后不过花了十五天,自从得知公主要来,便连夜赶工不舍昼夜,虽不比在京都的府邸精致,但也不至于怠慢了公主。公主以为如何?”
祝棠皮笑肉不笑,说道:“甚好,只是不知这座府邸,花费了多少钱财。”
庄奇伸出了三根手指,说道:“不多不少,所有算下来不过三千两银子。”
祝棠没有再与他搭话,越过他直接走了进去,来到堂前,可见一方大圆桌,足有三人展臂长,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
乍一看,不少于百来道菜,属实算的大费周章,一点不比她在京都吃的差,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祝棠脸色却愈发难看。
不知晓的,还真以为她是来这度假的。
看着外面的浮尸枯骨,这桌饭在她看来,和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没什么区别。
祝棠屏退了庄奇等人,坐在了正对大门的主座,面色阴沉,像是能滴出墨汁来。
不得不说,季逸风和裴衡与他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他脸色难看成这样,像是动了杀念。
季逸风道:“因为一路颠簸,我无从将手伸的太长,提前在这为你备好住处,便将这事交给了他们来办。
属实没想到,他们会这般……铺张浪费,声势浩大。”
祝棠自然知道这不是季逸风能干出来的事,因此她今天脸色难看也不是针对他。
“朝堂派了几次资金和粮仓援助,却被他们都用在了这,难怪说这么多年来每年都会有洪涝,却一直无从幸免。
之前前来治水的人嘴巴是真的严,竟然与他们官官勾结,没有透露出一点风声。”
祝棠侧目看向裴衡,眼神严厉苛责:“我记得你兼任户部侍郎,他们调遣银两都要从你这过问,你就没有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裴衡拱手,态度端正:“此前我一直监管的是礼部,兼任户部,是因为前户部侍郎辞官,一时半会没找到能顶替的人,才出此下策。
接手不过是去年的事,往年六部之间互不相通,因此下方的人并不服我,有些事知情不报也是常态。”
他停顿了下,说道:“不过出现今日这事,我也确实难辞其咎,还请公主责罚,微臣绝无怨言。”
在路途中,在商谈时,他们可以是故人,是至交好友。
但一旦他摆出了公主的架势,他们之间便只有一种关系,那就是君与臣。
祝棠摆摆手:“这件事日后再说,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拨乱反正,早些给蜀州百姓一个交代。”
她看着桌上珍馐玉盘,这一路上吃了一路的干粮,原以为看到这些吃食,祝棠会很有食欲,但眼下只觉得恶心至极。
祝棠恹恹道:“将这些菜都送到街上去,让百姓分食吧。”
二人自是没有意见。
祝棠找当地幕僚,了解了蜀州如今的近况,已经是半夜,好几人都已经困得不行,却因为祝棠在,纷纷不敢入睡,强行打起精神来。
裴衡劝说祝棠休息,治水的事明天再议。
祝棠却摇摇头,说道:“今日所见所闻,让我难以入眠。困了的先行回去睡下吧,我得再去找庄奇一趟。”
裴衡便叫其他人先回去睡下,跟着祝棠一起去找庄奇。
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他住所,尚未进门,就听见堂内觥筹交错的声音,不加掩饰的高声阔谈。
“不过就是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非要跑到这穷地方来耀武扬威。
也不看看她身边带的是什么人,那两位可都是办实事的,她能将这两人带来,我正说明她就是个草包,没有一点真才实干。
偏偏还非要端着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子,活像我们欠了她似的。你说她一个公主镀金有什么用?难道还想跟她的兄弟争皇位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显然是喝高了,说话大舌头,口无遮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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