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却看着他拣米点理,疲倦教诲,她不禁在心底微挑了一下眉。
“好一个分米择人。”
云墨染心中一笑,嘴角倒没泄露,她只是站定,在帘后饶有兴趣地听着秦羽继续讲下去。
“方才你以为白亮剔透便是好米,但当看见那些颜色暗杂之物时,又习惯性地想要排斥。”
秦羽并未察觉已经有目光从门帘外滑入,声音依旧沉稳且缓,“实际上,暗色之米,有两分糙气未曾精磨,却胜在筋道、倔强;而发霉之米,哪怕霉迹拭去,心齿间总有股顽味,最难驱。我们该取其妙,弃其伤。”
永安心烦意乱地歪了歪头,戳戳那一箩箩的米粒,“八皇叔,那我是不是得让全箩米都尝一遍,才能知道?”
她这句像极了小孩子的天真话,让秦羽含笑的眼低浮上点淡幽幽的无奈。
他伸手轻点了一下她脑门,语调却柔得像拂过晨雾的清风。
“小丫头,世事哪容你逐颗细尝?真正会明辨的人,只需一掬于手,便能知其寒暖良莠。余者,便是道心何等澄明、眼识何等剔透罢了。”
方才一直沉默的云墨染听到这里,眸光颇有些波澜,竟忘了自己堂堂皇帝,是带着威仪来视察永安公主晨课的。
听着听着,她不由自主地靠在了门边,一派旁观人自持的模样,却有些意犹未尽的神情。
“倒没将永安教成个娇懒顽胡的。”
云墨染心中低低哼道,以她的权谋眼光,很快便捕获到秦羽言辞里那层更深的韬略意涵。
她倒须承认一句,这八贤王着实是颇通治道的一人,思维已然出凡。
待秦羽最后挽袖而站,一抹轻笑仿若谢幕般点于唇畔时,云墨染再不迟疑。
她骤然踏步而入,玉靴袍摆轻响落地,方才低垂的帘幕吻着地砖,伴随门内骤起的些许凉意。
“看来本宫此趟没有白来。”
云墨染抬手将一缕青丝拂至耳后,声气清而威,“八贤王果然文采斐然,竟讲得永安连眼睛都不眨。”
秦羽闻声抬眸,隐约察觉出她来的时间不短,却面不改色,只不紧不慢地朝她作礼,语调同样如君子折扇,“陛下谬赞,臣不敢当,倒是永安有细悟之能,臣不过点拨罢了。”
云墨染抬眸看他,那秀丽的面容上勾了点笑意,又难掩一分深沉,“是吗?八贤王这般讲出几分治道之长,倒叫朕多看几眼。”
秦羽闻言,姿态不紧不慢,一边朝侍从们挥退,让场间少了一分过多的忌惮,“倘陛下觉得臣教授有所不当,不妨留下指点?”
“指点倒不必。”
云墨染轻声拂袖,但那带着探询与几丝试探意味的目光,却依然藏而不露。
她踱步至桌案前,纤长的手指拂过那几箩颜色不一的米粒,语气听不出喜怒,“八贤王这择米之说,倒是别出心裁。只是不知,这五谷杂粮,于你而言,又当如何区分?”
秦羽神色不变,语气依旧温雅,“于臣而言,五谷皆为果腹之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为君者,当知如何取其精粹,弃其糟粕,方能国泰民安。”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云墨染却听得心中冷笑。好一个并无高低贵贱,这八贤王果然是个滑头,说话竟这般圆润。
她凤眸微眯,目光落在秦羽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八贤王所言极是。只是朕以为,这世间万物,并非只有好坏之分,更有阴阳相生之理。譬如这霉米,虽不可食,却可入药,亦有其用处。”
秦羽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随即拱手道:“陛下圣明,臣见识浅薄,不及陛下之万一。”
“八贤王过谦了。”云墨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缓缓走到永安公主身旁,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柔和了几分,“永安,你八皇叔今日所授之课,可都明白了?”
永安公主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皇叔说,要像挑米一样挑人,要挑好的,不要坏的。”
云墨染轻笑一声,目光却落在秦羽身上,带着几分试探,“那依你看,你八皇叔是好米,还是坏米?”
这问题一出,在场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永安公主愣住,看了看秦羽,又看了看云墨染,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秦羽则神色如常,仿佛并未察觉到云墨染话中的深意。
而云墨染则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永安还小,不懂这些。”
秦羽淡淡开口,打破了沉默,“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求做好分内之事,为陛下分忧。”
云墨染微微抬眸,目光如一池清波泛着寒意,不动声色地扫过秦羽。
她不急不缓地移步,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案几边缘,像是偶然间低头瞥了一眼,却瞬间捕捉到永安公主正眨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禁扬了扬眉梢。
“永安,嬷嬷备了你的膳食,过去用些吧。”
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可违抗的意志。
立在旁边的嬷嬷心领神会,急忙低头弯腰,小心翼翼地牵住永安公主的手,“小公主,这边跟嬷嬷走吧,今日可是有您最爱的蒸雪莲糕呢。”
说罢,便轻轻带着永安往外走。
秦羽目送永安离开,眉宇间掠过淡淡的警惕。
毫无疑问,这意图分开的举措昭然若揭,让他更加确定了接下来将迎来的不平静对话。
果不其然,云墨染将目光收回,冷冷地开口,“昨日宫中遇刺一事,八贤王可曾听闻?”
语气不轻不重,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一口薄刃悬在空气之中,稍有风动便会落下。
秦羽在这一刻沉默片刻,目光微垂,看似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
他怎会不知?
藏于暗流中的每一波颤动,他都心知肚明,更不可能忽视这样重要的变故。
不过,皇帝遇刺,并非稀奇之事。
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略一思忖,他将头微微一低,言辞不带丝毫激烈情绪,“微臣确实有所耳闻,但未敢窥探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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